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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千锦瑟戏中织》作者:老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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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3:45
58.流水逐落花(一)

  

  在衙门里转了转,衙门里人丁稀落,想是多支援前线去了。我负手在屋里踱过来踱过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古人有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心想着能尽些绵薄之力保家卫国才是大沂百姓的职责所在,

  握了拳,准备上前线。刚开了那门,见着昨天那捕快雷打不动地守在屋前。“姑娘,孟大人交代过了,让小的好生照看姑娘。”

  我正欲好好提点提点这捕快,让他懂得此时不应当守在姑娘家的闺房外头,而是应当舍生取义,上阵杀敌,抛头颅洒热血金戈铁马那才是条好汉子。突然有人跑进来,慌慌张张道,“不得了了,将军受伤了了!”

  心内一提,凑上前去问道,“伤得重么?”

  来人心急火燎,“被浦丘皇子一箭中心,眼下性命攸关。府上还有女人能帮得上忙么?”

  我叫住那人,“带我去看看,我前些日子一直帮着处理伤势,定是能派得上些用场。”

  来人驾马带我来到处城墙处,有些守城的官兵在此处安营扎寨,镇上的百姓也在帮着救死扶伤,但此次大沂人马伤亡惨重,处处可见伤残。那人将我领到主将营外,“姑娘,且随我进来。”

  心中突突地有些忐忑,撩开帐帘,但见有人躺在那床榻上,裸着上身,床帷已经被血浸得透红,他胸口上直插一根箭翎,看不甚清楚表情。旁边摆着盆血水,已经混浊不堪。

  这次第,何止一个惨字了得,莫不是已经奄奄一息了?脑中“嗡”一声响,连带着声音有些颤抖,“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捂了捂心口,往床榻挪步过去。突然听得有人唤我,“千织?你怎么来了?”

  抬头一看,孟杼轩皱着眉,站在床帷后头的屏风旁,手中拿着小刀和银针,狐疑地瞅着我。我被惊得轻呼出声,急急迈步上前,才发现榻上所卧之人并非孟杼轩,原是昨日见到的齐将军。

  再瞅了瞅孟杼轩,见他脸上有些擦痕,渗着血丝,衣衫上也零落能看到些伤迹。

  身旁那小兵答道,“孟大人,这位姑娘是来帮忙的。方才一战,伤残得太多,人手不够,小的就去镇上寻了些人来。”

  孟杼轩闻言似有薄怒,叱道,“我不是吩咐下去让人好生看着她么?谁让你带她过来的?!”

  那小兵被他喝得立马跪倒在地,“小的不知道,孟大人恕罪。是这位姑娘自己说要过来帮忙的。”

  我赶忙帮衬着,“是我让他带我过来的,眼下不比平常,让我呆在衙门里头实在是坐立难安。我过来也能尽些心力。”

  孟杼轩稍稍敛了怒气,挥手向那小兵,“你下去吧。”
他转身对我,叹道,“这里军帐危险,既是你不愿住在衙门里头,就寸步不移地跟着我,嗯?”

  这半年不见,孟杼轩已然威严了许多,举手投足都端着一副大人架势,言语之间皆是不容置疑地霸气,不怒自威。且人是更漠然了些,那面上表情波澜不惊,偶尔动一动,便是竖了眉头,看得人心里一慎一慎。他立在那,远远便觉得凉气逼人。

  我缩了缩头,看着齐将军,“齐将军这是怎么了?可是要紧?”

  “他替我挡我了慕容若言一箭。”孟杼轩淡然道,“此箭离心骨不若几寸,伤势甚重。”接着,他瞅了瞅我,语带深意,“若不是齐将军,此时我只怕已经命丧他箭下了。”

  我默然,想那司若言彼时与我也是同一阵营,此次他带上那许多人杀了过来,心中总有些莫明愧疚,觉着彼时那是遇人不淑,选人不慎,结交了他这样的狐朋*****。

  孟杼轩挑起眉头看了看我,“我要给齐将军愈伤,你出去罢。”

  我心中本来就愧疚,看着齐将军这伤势颇重,心里更是觉得不做牛做马便无以回报了,“我在这里帮衬着,打打下手,帮你换换水,敷敷药。”

  他默了会儿,别开脸,“不用了,你出去罢。”

  报国无门呐,我觉得怎么着也得表现一番以此铭志,笃定道,“我来这就是来帮忙的,让我在外头呆着心里头也不安生。我看你也伤着了,总有不方便的地方,我在这里,你随便差遣。”

  孟杼轩瞅了瞅我,“齐将军没穿衣裳。”他抬头好似思索了一番,“你既然来了,总得派些用场,这样,晚些时候到我帐里帮我上药罢。”

  我扁扁嘴,“都这年头了,不用拘束。”

  他淡然道,“晚些时候你再不用拘束罢。”

  接着他兀自走到那烛光边,将手中的银针和小刀在火上烤了烤,走到榻旁。伸了伸脖子想看看他是如何的华佗转世,妙手生花。我提着胆,看他出了刀,将将要在齐将军胸膛上划一口子。他突然顿住,头也没抬,吩附道,“你去外头换盆水。”

  看这架势,我不出去,孟杼轩是不会下刀了。走到那端起那血水盆,出了帐逢换水。待我返身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齐将军胸膛上的箭取了出来,双手沾满鲜血,齐将军那胸膛上也是血肉模糊,且好似有个正汩汩冒血的窟窿,这场面看得我心中一顿抽搐,有些发抖。

  他走到水盆旁洗了洗手,转头看我,柔声道,“早说不让你呆在这帐中,这样血淋淋的场面你怎的承得住。”

  我腿脚有些打软,回首当年,和孟杼轩一道遇上那刺客,眼睁睁地看着那血洗马车的灭门惨案,硬生生地让人头皮发毛,彼时我便应当觉悟,有孟杼轩在的地方,便是伴随着腥风血雨,流血又流泪了。

他用帕子擦了擦手,旋即开始帮齐将军包扎起来。将齐将军扶起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压着胳膊碰着了伤口,他身子一僵,右手臂上渗出好些鲜血将那银边戎装的衣袖染红,一片惊心。

  我赶紧上前去,扶着齐将军倚在榻边。拿着一旁的纱布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孟杼轩在一旁瞅着,末了,他似笑非笑道,“看你这手艺挺好,也替我处理一下,我这右臂自己够不着。”

  孟杼轩到营外吩咐小兵道,“齐将军伤口不得沾水,若是醒来了速来我帐中告知。”

  接着,他领我到他帐中,悠悠然坐下,将右臂平放,瞥了瞥旁边的药匣子,“也替我包扎一下,可好?”

  帐中点了些薰香,袅袅香气缭绕,醺得我有些晕,拧了拧额头,“你这帐里燃的是什么香?”

  “连夜赶路过来,没瞌过眼,这香能让人安神些。”抬眼看他,眉梢间皆有倦色,那面庞上细细的伤口已经止了血,留下暗色一层血痂。

  “我去打点水。”转身出去打了盆水入帐。孟杼轩已将袍子撩下一半,露出右臂。隐隐能看见他胸口有道疤,显是有些时日了,浅粉的疤痕在蜜色的胸膛上尤为显眼,看着好生狰狞。

  我用帕子沾了水将他右臂上伤口细细擦了擦,顺口问道,“你那胸口上的伤是怎的回事?”

  他将我定定看住,默了半晌,才开口道,“那日夜里,慕容若言刺的,你不记得了?”

  瞅了瞅旁边,打开那药匣子,问道,“要上哪瓶药?”

  突然身子一倾,他左手揽住我的腰,用力一拉,将我带入怀中。待我反应过来,他已左手捉着我的手将我环抱住。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我低了头去挣开那怀抱,无奈全是徒劳,他将我牢牢地抱在怀中,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包在他手心里,扣住我的腰,耳后那人轻喃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只抱这一会……”

  我另一只手去扳他,却如铁钳一般。动了动身子,想站起来,却是觉得他身子一僵,听到他微微呻吟了一声。顿住,“怎么了?”

  “你别动,方才碰到右臂那伤口,疼得厉害。”

  帐中浅香浮动,被他箍在这温暖的胸膛中不得动弹。

  脖颈后有温热的气息拂过,“千织,你怎么没和慕容若言一道去浦丘?”

  默然,半晌,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是浦丘人……”

  他好似有片刻顿住,“若他不是浦丘人,你便是要同他一并走,对么?”

  如此实在是暧昧得让我觉得不太舒畅,稍稍挪了挪身子,想着离他稍是远些。他好似觉察到我的动作,索性右手也攀上来绕住我,手上力道收紧了些,圈得死死的,听得后头好似轻叹了声。

我面上讪讪,相当地不自在,但念及他有伤在身,此时便也想着顺着他一些。转念又想到那许久以前,他曾经用那缎子蒙过我的眼睛,意图轻薄我。思到这,身子打了个激灵,“你彼时为何轻薄我?”

  他将下巴轻轻枕在我头上,柔声道,“我想你了……”

  帐外有些嘈杂,从那帐帘的缝隙能看到外头人来人往。帐内却是暖香软玉,静谧一片,唯有这薰香丝丝牵着人的思绪缠绕于一处,如藤蔓般渐渐爬上帐衣……

  老实说,孟杼轩这么柔柔地说情话我不是第一次听到过。早先也见着他同桂娘眉目传情,同那郑兰儿勾勾搭搭,最后还和沈妩郎情妾意。后头还买通那算命道士给我三道桃花法宝想着将我糊弄糊弄骗到手。但有个人说情话总比没个人说情话好,想我尹千织已经活了二十载,这也大把岁数了,当初那少女怀春的时候,满脑子皆是风花雪月,对着桂花老树、对着土灰、对着孟杼轩不知道吐露了多少情深意重酸溜溜的情话,好歹总算有个人在耳根边说上那么一两句,心中确是有那么些慰藉。

  这情话将我捧得还有些飘飘然了,我“嗯”了一声,想着许是能鼓励他继续再多讲点。

  但良久,后头也没了反应,我心里琢磨了一番,许是我这回应平淡了些,于是我喉咙里头升了个调,“嗯?——”了好一阵。

  仍是没有动静,能感觉有轻微的呼吸声。我顿了半晌,才发觉他那手上力道也松了,我稍稍挪了挪位子,侧了头,向上看去,才发现他已经瞌了眼,竟睡得甚是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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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4:20
59.流水逐落花(二)

  

  我稍稍动了身子,从他怀里钻出来。桌上那盆里的水澄澄澈澈,将那帐顶映在其中,曲曲折折。猫着步子走到那药匣旁,轻轻打开匣子,看着里头排列整齐的药瓶,用指尖划过,所触之处皆是冰凉细腻。

  瞥了眼身旁的孟杼轩,他斜倚在榻上,闭着眼,即便是睡着了也仍是淡淡地蹙着眉头,抿着唇,那唇上有些干燥,袍子褪到身下,那胸膛上的伤疤已然长出新肉,只是颜色比那旁边的肌肤浅些,搁在一起有些碍眼。

  在帐中没了事做,正欲撩开帐帘出去,却有个小兵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大喊了一声,“报——”

  那小兵看着孟杼轩裸着上身倚在榻边,再瞅了瞅我,眼瞳登时大了些,脸涨红了,立马低下头去,一看那表情,就是脑子里有些不堪的想法了,吞吞吐吐,“大、大人……”

  孟杼轩睁开眼,他拧了拧额头,将袍子拉上,淡淡道,“怎么了?”

  “大人,浦丘那边撤兵收营了!许是被我们打回去了!”

  他思索了片刻,表情愈是凝重了些,问道,“他们往哪个方向收兵?”

  “小的不知……方才一战太惨烈了些,小的想,会不会是相持不住了?”

  孟杼轩冷吭一声,“不可能,他此次带了这么多人马,定不会断然收兵,且浦丘此战皆是精兵,方才一战并未重创他们,不过是九牛拔一毛。”

  他长吸一口气,“慕容若言对江洲地形了如指掌,想是在找其他的突破口。”孟杼轩向那小兵摆了摆手,“你下去罢。”

  孟杼轩返身,从那榻边抽出卷图轴,正欲捋开来,却缓缓收了手,看向我,面上稍带些怅意,“方才竟不知怎的睡着了,千织,那药匣子里的三七粉能帮着止血。”

  我从那匣中拿出三七粉想着洒在他伤口上,但见他袍子已经撩上了,于是便伸手摸到他襟口去宽他的墨袍,他身子抖了抖,捉住我的手,逼近了些,眸中一片漆黑如夜,呼吸也急促了些,“你要做什么?”

  我摆了摆手,平静道,“替你上药。”

  他颤了一下,收了手,眼神稍黯了些,我从领口将他袍子撩下,褪到手肘处,将那药粉洒在伤口上,看那伤口很是血腥,叮嘱了句,“你现在没了功夫,又是咱大沂的主将,出去的时候多小心些,别总被人砍伤了。”

  他略微一愣神,舒展了些,“这样,砍伤了挺好,有你帮我上药。”

  我闻言心里一抖,手探进袖管里摸了摸胳膊,果真,起了好些鸡皮疙瘩。说情话还是得把握个度,将那情话说得好、说得圆、说得感人肺腑潸然泪下,完了还不肉麻那便是门艺术,孟杼轩显是仍在这艺术门槛上摸索着。

转身去拿那纱布,听到他在后头与我道,“那日在乌山寺,你替我解毒的,是么?”

  他不提我都已经记不得了,现如今回想起那日红着个小脸给他吮毒,觉得彼时真真是个小姑娘心思,做的那些子事都有些荒唐,却还透着些可爱。这种随随便便就脸红一红,心跳一跳的年华仿佛已经离我好远了。思到这,我不禁轻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转过身将那纱布缠在他伤口上,“想起那时候,有些荒唐。”

  我本是俯下身去帮他包扎,头发垂下堪堪碰到他的手臂,他抬手轻轻将那发丝撩起,掖在我耳后,收手的时候有意无意指腹划过我的脸,略带粗糙的质感刮得有些生疼。

  别了别脸,抬头刚好遇上他的眸子。我总觉得和他这么靠得紧有些要吃亏的趋势,手上一急,那纱布打结的时候就紧紧一抽,想是把他给勒痛了,见他表情抽搐了一下,身子轻抖了一抖。

  “从前那些事,你觉得荒唐?”他看着我,倚在那床榻上。

  “嗯,人嘛,总是要荒唐一回。”私以为,我春心萌动得相当早,于是对这些情爱也算是颇有阅历。经验皆是财富。早些时候吧,轰轰烈烈爱一回,恨一回,在这里头打几个滚,走那么几遭,做些荒唐的事情,执着些本不应该执着的心结,也算是人生历练。如今回过头看看,觉得彼时热血方刚,也是可爱得紧,心生感慨:再是不能像当初那般的心动了。

  偶尔在那静夜之时,睹月思人,掉头回去数我的那些个桃花。思来想去,最早的那朵,是我已经开花了他却还没长叶子,待到我这花儿都谢了他那厢才隐约有花骨朵的模样,可他那枝上桃花又太多,挤得这个花骨朵也没了藏身之处。袁莫涵的那朵呢,是我开得夭夭灼灼,他那厢也开得是如火如荼、欣欣向荣,无奈偏偏我的桃花开在别人枝上,便就将他给无视了。后头我仔细想想,总也觉得有些扼腕,想来他对我也确算是情深意重,无奈情爱这东西,讲求一个心动。我真真希望时间倒回去,我定是要攥着自己的心对袁莫涵扭动一回,这样你情我愿也一了百了。最后头的那朵,不提也罢,许是月老看走眼了,不留神给指错了。

  他换了个姿势,手肘撑在那榻边,“我没觉得荒唐。”末了,自言自语轻喃了句,“若真是荒唐,倒不如一直荒唐下去罢……”

  帐外已经近黄昏,有些小兵开始燃了篝火,隐约能见到火焰蹿蹿。

  我欲出帐,“要是没什么事,我去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要帮忙的。”

  他叫住我,“你就呆在我帐里,莫要随便走动。”他顿了顿,语气稍软了些,“而且,我这有伤,也算是要帮忙的。”

我掉头走过去问他,“你要喝水么?”

  “不用。”

  “要吃饭?”

  “晚些时候再用罢。”

  “要更衣?”

  “……”

  “要如厕?”

  “……”他一脸茫然地望着我。

  摊开手,“你什么都不要,我帮什么忙?这不是占位子么……现在人手也紧……”

  他顿了顿,柔柔地望着我,“要你。”

  浑身上下抖了三抖。有闻说男子打仗,行军时间太长,沾不得女色,便会难耐了些。我摸了摸下巴,“咳咳……江洲这时候战乱,怡香院怕是不做生意了。你再不,忍忍?”

  他将那柔柔的目光尽数收了回去,垂眸,看不甚清楚表情,只能瞅着脸上那道深色的血痂,一副好皮囊莫不是要留下印子。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何况是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顿时起了善心,用帕子沾了水,“你那脸上划了道口子,擦一擦,再上点药,别留了疤,那是不大好看。”

  他抬眼瞧了瞧我,“那行。”

  我凑过去,用帕子拭了拭他那血迹,侧面来看,更是觉得孟杼轩这张脸长得,唔,怎么说,天生尤物啊。不由得啧啧叹了两声,“你这脸长得真是不赖,若要是个女的,那也挺有国母相。”

  他皱了皱眉头。

  我站在他的角度上思索了一番,若是有人说我长得有国父相,那我定是不乐意的。推己及彼,许是我这个说法伤了他的心。

  我婉转了些,“我的意思是说,你长得很好看,就算变成女的,连后宫三千的皇帝都会被你折服。”这话很是曲径通幽,他既是个读书人,那肯定是能明白我字里行间洋溢的赞美之意。

  拭完,依着他的意思挑了管药膏轻轻揉揉地抹在他面上,因着靠得近,他面上的细细纹理我都能数得清楚,抹好那药,我顺势轻轻吹了吹,却不想,他突然脸一扬,我那嘴将将就蹭到他嘴上。

  你这脸莫不是掐着角度扬的,多一分就蹭上下巴,少一分便碰上鼻子,不偏不倚,真的是好准呐好准。

  不知道是我心思作怪还是怎的,总感觉蹭上去的时候被人舔了那么一下。瞅了瞅孟杼轩,他面无表情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我也摸不准方才那是怎么回事,只能淡定问道,“行军带女人么?”

  他有些诧异,眉眼间有些喜色,“原本是不带的,但你只管放心地跟着我。”

  果真是没有女人的。“那我觉得既然是打仗,就得一门心思放在上头。虽然说条件可能艰苦些,但有话叫威武不能淫,还是收敛些得好。”

  孟杼轩拧了拧额头,“眼下这次慕容若言来势汹汹,我只带了三千人马过来,肯定是抵不过。调兵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是想,若前景仍是不明朗,我就着人将你从侧门偷偷送出城去。”

提到司若言,我便是想起来个事,仰头问他,“他不是你外甥么?怎么现在反目成仇得这么厉害?”

  他挑眉看我,“那得问他。”

  他这么看着我,我总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有点子抬不起头来,只好讪讪地干咳了一声,“你方才的话,是指我们会败?江洲会降?”

  他默然,片刻之后,微微颔首道,“我没把握保住全江洲人的性命,但肯定不会让你出事。”

  念到他能徇私情送我出城,再是问了句,“一个是送,两个三个也是送。你再不做个顺水人情,我还想捎上刘夫子,还有他娘子一块走。”

  他幽幽地望着我,半晌,叹了口气,“依了你,刘夫子还在醉宵阁?”

  “你怎么认得他?”

  “一年前,我原去醉宵阁找过你,那夫子说你已经嫁人了……”他稍稍敛了眉,“说你与慕容若言已经成亲了。”

  我干巴巴笑了两声,“哈,哈。那要是成亲了,我不得顺着他叫你一声舅舅。”

  他那眼神随即就冰冰凉了些,看得我又是一慎一慎,淡淡道,“我想了想,还是不要把你送出城了。在哪也没在我旁边安全,要是你不放心那位夫子,将他接到帐里来也行。”

  再过了些时候,已经入夜了。孟杼轩起身捋开那卷地形图,轻声对我说,“今日你就睡在我帐中,我反正也不睡,这榻让给你。”

  接着也不听我答话,便走到桌旁燃着那蜡烛,开始看那地图。我扁了扁嘴,也就和衣睡在那榻上。帐中烛光跃跃,将他的身影衬在帐衣上,浅浅的香气氲氤,偶尔能听到外头的嘈杂声。他在烛下看书,我在榻上看他,这一幕倒是有些熟悉,觉得曾经好像也有过这么个夜晚。这薰香果然安神益气,没过多久,我便沉沉睡去。

  恍惚之间,好像有人从后头抱住我,轻轻柔柔道,“此次不会放手了。”而后,这人在我耳后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我是一句没记住,但觉得这模模糊糊的人影吮了吮我的脖颈。我有些□,推搡了一阵。嘴里还喃喃说了句,“果真在军帐里头,连女人也会做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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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4:39
60.番外之月挂柳梢头

  

  静夜皎月,沈府院中。

  她瞅了眼孟杼轩和沈妩,漫不经心道,“二公子,你们去下棋吧,我自己找得到地方。”接着抱着那只白鸭子往院中走。

  望着她的背影,孟杼轩心生不舍,方才与沈将军谈好事出来没见着她,已然有些乱了方寸。他与沈妩推脱了两句,便是想跟上去。

  但见她在那凉亭中托腮赏月,原本她那张脸就生得圆,和那天上的玉盘真真是交相辉映、相辅相承得很。孟杼轩便负手立在那凉亭瞅着。自打在桂花树下拾了她的月老符,他就有些被牵了心神,这滋味委实不大好受。

  她晃着脑袋同那白鸭子说着话,那模样也是可爱得紧。但待得听清楚她同那只鸭子道,“二公子,我喜欢你,你可是也中意我?”孟杼轩不禁脑袋一黑,看着那鸭子不知是当喜还是愁。他在心中琢磨了一番,总也觉得她这睹物思人睹得有些忒不靠谱了,鸭子再怎么潇洒,也不过堪堪一界禽兽,这是怎么样的念想,能将他与这鸭子合为一体了。

  他实是不忍,不知道往下还能有什么更伤脑筋的情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便迈步进那凉亭。这显是将她一惊,跳起却脚下一滑将将栽到他怀里。院中那柳树疏影横斜,晚风轻吹,那柳枝吹得“沙沙”作响,片片叶儿扬下,擦着那青石路打圈。

  他柔柔地望着她,此时这意境确是缱绻迷醉。但见怀中那人一脸茫然,头一侧,望着地上道,“二公子,你的锦袋……”他心中有些恼,不知是恼这姑娘不解风情,还是恼她见着了这锦袋。那日在桂花树下,她的月老符恰是飘到他跟前,他便相当自得地拾了拆开来看了看,不看还好,一看竟是有些失神。此前,他也收过不少姑娘的帕子,那上头鸳鸯喜雀,牡丹凤凰皆绣得好生精致,但偏偏就这月老符上不工不整的“孟杼轩”仨字让他觉得有那么些飘飘然。这一飘飘然了,自然想将这符收着以便日后还能再品尝一番滋味,但方才那一拉一扯却是将这锦袋扯到了地上。

  那其他好些姑娘,往往都是主动向他倚过来,但偏偏怀里这个反应得真得是慢了些,只盯着那锦袋,迫不及待地想起来。他想着若此时还不提点提点怕日后更是要好些费心思去□了,便一手覆在她眸上,低下头去亲了她一口。

  扶她起来之时,再拾了那锦袋。她瞪着那眼睛好些吃惊地望着他,他尝着了鲜,心中好似有了轮圆月,觉得好是圆满。待他将她送回屋里,返身,却见着沈妩站在后头。

  沈妩同孟杼轩一并玩了这许多年,对他的行事作风自是好些了解。旁的里虽见过有些女人对他投怀送抱,但从未看过他主动下手。先前他这表妹出府去玩,他便心神不宁得棋子也落不下去。女儿家的心思都堪比头发丝儿细,她顿时愁绪满腹。此前,念着她与孟杼轩打小一同长大,她总也相信旁的野花虽是除不尽,但她在孟杼轩心里也是不一般的。眼下,却发现有朵小花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显是枝枝蔓蔓得不可收拾了
沈妩有些薄怒,“你为什么亲她?”她心里不甘,孟杼轩也不算得是个冰清玉洁的人,她自己也香过他一口,但看着他俯下身去亲她,心里还是不能淡定。

  孟杼轩看了看沈妩,没答话。他为什么亲她?他自己也说不上个大概来。最早的时候,他曾看过他娘拿了簪子去找那做小食生意的王大娘,彼时听到她们的话,方才了得这簪子原是他娘和那情人的定情信物。打小,那李嬷嬷便与他道他娘在外头偷汉子,此次见到二夫人那萧瑟泪下的模样,更是明白了些。他娘出了那王夫人屋里,他瞅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与王夫人年纪差了不像一辈,听着那王大娘哄着那姑娘说,“这簪子留给你做嫁妆……”

  他也曾纳闷过,他娘彼时是名噪堰城的美人儿,那欧阳丞相也听说是位俊才。那这样一结合,怎的会生出来这么个圆脸蛋小鼻子的姑娘?然,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想来这小姑娘也是归在那八九件不如意事里头了。

  他那娘亲本就在孟府里处境不甚好,若这事给孟王爷知道了,许是更加举步维艰。他狠了狠心,索性着人将那屋子烧了,想着毁尸灭迹。那可不成想,他这辈子做事都是步步为营,坏事也没少做,独独烧了这屋子,整个让他后头的日子天翻地覆了一道。有所谓是,一招错,满盘输。

  后头袁莫涵将她救到府里来,与她处了些时日,渐也觉得她行事这股子憨劲挺可爱。彼时他想把她搁在身旁,若孟王爷不知道她是二夫人的私生女,想是这么过一辈子也无大碍。偏偏这姑娘本事不小,竟还能引得袁莫涵拈花惹草了。一枝红杏眼见着便要出墙来。

  他不过就想在他俩中间轻轻插那么一脚,免得日后摊子大了收拾不了。他显是不晓少女怀春,芳心一碰就动,这么款款地给人插个簪子直将人小姑娘迷得七荤八素,那是一个晕头转向。

  最最扼腕的是他也在女人堆里打滚这许多年了,此番竟这么没眼力见地以为她心里头喜欢的是那袁莫涵。

  直到看了那月老符,方才悟到平生这第一次没猜准女人心思。

  沈妩见孟杼轩愣了神却没回应,更是气了些,“我不许你亲别人!”

  他与沈妩虽亲近,但见不得她娇纵的脾性,没睬她便从旁走过去。

  沈妩在后头有些急躁,“你原本只能同我一人成亲。”他拧了拧额头,稍稍蹙眉,从前他总觉得成亲不过是榻旁多躺个人,但此时,却是有些踟躇。

  第二日清晨,沈将军便邀他喝茶下棋。

  沈将军望着他,颇有深意道,“我只有妩儿一个女儿……”,揭开茶碗喝了口茶,“杼轩,今年五月,我便要领兵去江洲,彼时,我便能调动兵权。”沈将军悠悠道,“我想,不若初春之时,把你和妩儿的婚事办了。”
他也淡淡抿了口茶,“初春不足两月,亲事未免太仓促了些。”

  沈将军哈哈笑了笑,“我与你爹本是故人,你与妩儿也打小一块长大,勿需那些繁文缛节,媒人什么的都不要了。两个月成亲绰绰有余。”接着那沈将军压低声音道,“皇上近来龙体不安……想是差不多要传位了。”

  他手指敲了敲茶碗,沉黙了好些时候,终是开了口应道,“好,依世伯的意思。”

  这日晚些时候,他便急急着人将她送回清洲。他素来临危不乱,但这次却是有些不知所措。想着不如趁早断了念想,于她也有好处。此后他与那沈将军周旋了好些时日,也不过将那婚事往后拖了些日子。

  沈妩来找他,他也是淡淡相待。沈妩心里不舒服,便扯着他袖口,“你可是不想同我成亲?”

  他没说话。现如今,他朝内并无势力,那郑尚书虽是对他颇是欣赏,但向皇上举荐贤才的帖子却是没给批下来。此次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临到头,却迟迟下不来那最后一步棋。

  思索了片刻,他道,“我同你成亲,是因为世伯的辅佑。”

  沈妩“唰”就两行泪,颤抖道,“这亲,你想成也得成,不想成也得成!”

  他要回清洲,沈将军临走前颇有深意对他道,“成大事者,本不应拘小节。你以后定是要有三妻四妾,但妩儿是我女儿,她若受了委屈,我既是当爹的必不能将这口气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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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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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烽火连天战(一)

  

  第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孟杼轩单手支着额头,半睡半醒的状态。我想要直起身子来,却是觉得腰上酸疼得好生厉害,动了动胳膊,更是扯得浑身抽搐。说,春梦了无痕,缘何我的春梦如此大伤筋骨,真是让人掩面呐。

  “你昨日夜里从榻上掉下来好些次。”本以为他是小憩一会儿,突然出了声吓我一跳。

  他望着我,有些戏谑道,“昨晚上,你在榻上打拳么?”

  摸了摸下巴,“夜里有蚊子,叮得我痒痒,顺手捉那么几只。”

  我看着孟杼轩,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他终是舒展开来,有些开怀地笑了笑,接着卷起那地图放好,走到帐外吩咐道,“让郑捕快来见我。”

  我歪着头仔细想了想,终是反应过来他是有哪里不对了,他那脖颈上有些红痕,啧啧,昨日夜里蚊子真是不少啊。

  不足多会儿,郑捕头掀帘进来,哈了哈腰,“孟大人,找小的有何事?”

  “郑捕快,你对姜布山可是熟悉?”

  “大人,小的在江洲活了这许多载,自然知道。”

  “里头可是有山谷?”

  “回大人的话,确有。”

  “谷中有河?”

  郑捕头不明所以地望着孟杼轩,“有,不知大人此话何意?”

  孟杼轩凝神思索了好些时候,“齐将军醒了没?”

  “还没。”

  “郑捕快,今日想是慕容若言要从姜布山夜袭。我欲带五百人马在山中设下埋伏。眼下齐将军伤势甚重,余下的人马交与你,你可是能代齐将军守城?”他负手竖眉,一派威严地望着郑捕头。

  郑捕头虽然彼时在江洲沾了县太爷的余光是作威作服了些,但领兵打仗本不是易事,这般大任想来是担当不住,郑捕头有些发抖,“大人……小的怕是不行,要是、要是守不住,岂、岂不是辜负了大人的厚望……”

  孟杼轩冷声道,“现如今,大敌当前,你这等贪生怕死?”

  郑捕头“趴”地一下跪在地上,“大人恕罪,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孟杼轩沉声道,“今日要走一步险棋。”他顿了顿,“若城中形势有变,你就在空中燃烟弹告知于我。”

  郑捕头哆哆嗦嗦道,“大人……浦丘不是已经退兵了么?”

  孟杼轩朝郑捕头走近了一步,语气狠厉了些,“今夜若守城不住,你就提人头来见我!”

  待那郑捕头撤下,他回身对我道,“千织,你对姜布山应是还算熟悉,今夜同我一起过去,可好?”

  我点点头,问他,“你有几分把握打赢这场仗?”

  他拧了拧额头,淡淡道,“一分。”

我好是懊丧,“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盘下那醉宵阁了。刚当上掌柜的没几天,就打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呐。”

  孟杼轩似带打量地望着我,突然问了一句,“没了醉宵阁,同我一起过日子可好?”

  我抚了抚衣裳,干笑了笑。其实,我已年近二十,在大沂多少姑娘在这个年岁已经为人妇、为人母。我这一生何其坎坷,白白蹉跎了那些最美好的年华。眼下这光景,心里虽不想孤独终老,但确也是由不得我。这半年里头,刘夫子苦口婆心地劝我,已然豁达了许多。已经过了那心动的年纪,想着能寻个好人家,不图他生得多潇洒,家世多显赫,只要能好好处在一块过过日子也就罢了,但没成想,我这厢将将放宽心,就打起仗来,好是浮萍。

  他倒是有些认真,凑过来看着我。

  我不得已,摇了摇头,“不大愿意。”

  他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彼时是我负了你,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原谅我么?”

  我稍一琢磨,眼下这情形好像是我眼界太高,看不上他一般,“其实不是。原先那些事,你让我再一桩桩数起来,也是徒增烦恼。那时候我也确是怨你,但眼下都过去那么许久,再说怨不怨的实在是矫情得很。何况你也曾替我解毒,这一来二去我们也算扯平了,谁也没欠谁。”

  说着说着,我竟是有种普渡他的感觉,更是想把这些年来心里头那点觉悟说与他听,“过去的事情过去了,我们就不要提了罢。你看你,以后也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人,更何况你从来都不缺那桃花,日后定是能遇上位贤良淑德的人儿,替你打点内事……”

  我还未说完,他便打断我的话,“如何也不愿意?”

  我咽了咽口水,端起旁边的茶碗仰头大喝了一口,“不是我不愿意,是我们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我想做尹氏食肆的掌柜的,你想站在那高处看整个江山。怎么合适?”我晃了晃脑袋,甚诚恳地与他道,“真是不合适,我高攀不上。”

  闻言,他眉头蹙起来,眸光黯了些,缄默不语。片刻,他起身道,“千织,我们启程往姜布山去。”

  孟杼轩领了五百精兵,快马加鞭赶到姜布山。姜布山山形险峻,若是司若言要翻山攻城,从那山谷走应是最轻便的捷径。领他们到山谷旁已经近黄昏,山谷中有条河流,前日恰好下了那场大雨,河水猛涨。

  他在河边探了探水位,负手立在队前,黑发在风中扬起,袍角猎猎,浑身带着一股肃杀之色,意气风发,向那众人发话道,“此次我们人少敌多,今夜一战,需得以巧制胜。我们先在上游截河蓄水,再在山侧做下埋伏。”黄昏的幕色在他墨袍上染下王者之风,拉下长长的身影。他眸中一片沉静,“我既是大沂的主帅,绝不打没把握的仗。今日,不胜不归!”
他这一番话显是让底下官兵热血沸腾,不少人附和道,“不胜不归!不胜不归!”虽只有五百精兵,但大家一鼓作气,分派而作。在那夜幕降临之前,已将河流上游筑了个简坝。

  余下的人在山中埋伏下去,存了些石块,静待浦丘军到来。夜色逐渐暗沉下来,这山中万籁俱静,只偶尔有沙沙的树叶声,衬着那天空中的圆月,让人不由得紧张起来。孟杼轩在我身旁,他攥着我的手将我拉近了一些,眸中好似落了星辰的灿烂,“你就在我身旁,半步不要走开。”

  我将手抽出来,不自在地抬头瞅了瞅月亮,“若这场仗打赢了,我是不是功臣了?是不是要给个封地,赏银什么的?”

  “给你个‘精忠报国’的牌匾挂到醉宵阁上头。”他瞧住我,“大沂御赐圆子店。”

  我干咳了两声,瞅着那明月,呼啦啦有灰鸟飞过啊。

  约莫等到半夜,终是见那山谷中有些动静,有一小队人马沿着谷中蜿蜿延延前进。有个官兵问道,“孟大人,可是要开始?”

  他沉静了片刻,“且慢,许是探路而已,不要打草惊蛇。慕容若言既是对江洲地形熟悉,此次他应是要亲自带兵。”

  果然不出他所料,过了些时辰,远远可以瞧见谷中有大队人马,领头的那人白衣胜雪,驾着一匹雪白良驹,在那月色映衬下好不英气。

  孟杼轩沉声吩咐道,“放水!”

  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那山洪便一泻而下,听得一阵长嘶,谷中混乱一片,人仰马翻。飞沙走石,水漫姜布山。隐约能看到司若言勒住马,指挥浦丘军掉头撤兵。

  身旁孟杼轩挥了挥衣袖,再是冷声喝了一句,“放箭!”但见山两侧百箭齐发,山石滚滚往那谷中砸去,那河水不过片刻便被染成血色。谷中顿时凄叫声不绝,一时之间,浦丘军便身陷囹圄,进退两难。

  孟杼轩负手立在这山坡上,表情淡漠地瞅着下头的血流成河。他叫住旁边的人,“点火造声势。”

  听得他吩咐下去,这山头两边便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且越发密集,乍一看去,旁得还以为山中埋伏了不下数千人。下头的浦丘军本已乱了阵脚,这样一番虚张声势更是让他们有些丧胆了,仗还没打,便已然有些溃不成军。

  山头里埋伏的官兵现如今眼见着胜利在望,愈发地振奋了士气,大喊着,“杀!不胜不归!”姜布山巍巍而立,屹立在这云雾中重重嶂嶂,这喊声震天动地,在山谷里头遍遍回响着。

  我好是同情地瞅了瞅谷中的浦丘军,看来此次是兵败如山倒了。

  孟杼轩显是对大沂官兵的气势相当满意,他微微颔首,“给我攻下……”他那军令还未下来,便见空中燃了个烟弹。他眉心骤地一紧,漆黑的夜幕中接二连三地荡开明黄色的火花。见状,孟杼轩大叱了一声,“江洲不保,所有人马,即刻回城!”

待我们回到江洲的时候,方才发现大沂军受了重创。原本,司若言是打算两面夹击。孟杼轩虽是早早料到了他此举,却是□乏术,碰上齐将军重伤在身,不得不临时启用郑捕头。却不想郑捕头眼见着浦丘大军气势汹汹而来,腿脚打软,直接丢盔弃甲跑了。大沂没了个首领,此次节节败退,从城外接连退到城内,紧闭城门固步自守。

  他驾马带我疾驰回城,临到城墙,听得一声长啸,他勒住马,向守城官兵问道,“眼下形势怎么样?”

  “回大人的话,死伤不计,许是只剩下不足千人。且浦丘军仍在城墙外头扎营,方才白日一战虽是耗了元气,但两头兵力太过悬殊,如此相持下去怕是挨不过一天。”

  他将我接下马,转身对那小兵道,“援兵何时可到?”

  “方才接到信报,仍需两日。”

  他敛眉凝神,正欲迈步上城墙,忽地又有人来报,“报——”来人顺了口气,“孟大人,方才抓住两个浦丘细作,我们的粮草被烧了不下大半。”

  他顿住步伐,“剩下的还能吃多久?”

  “没剩多少。小的想,如若没有江洲百姓接济,怕是半天撑不下去了。”

  他拧了拧额头,唤住我,“千织,我们先回帐中。”我惴惴同他回到帐中,不安问道,“这么看,我们要输了么?”

  他神情颇是凝重,看了看我,稍稍舒展了些,轻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

  帐中的烛光跃跃,他指节轻敲着那茶碗,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看得他转过头来,对我牵了牵嘴角,浅笑道,“千织,时辰不早了,你先在我帐里睡下罢。”

  我本着安稳觉睡一天少一天的想法,利索地跳到榻上和衣闭眼,不过多久便沉沉入睡。第二日一早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没了人影,那帐中桌上摊着张薄纸,纸中画着位姑娘瞌目而憩,好不惬意地横倚榻中,旁边题了行小楷,“佳人难再得”……

  我起身掀开帘帐,见他正立在帐外。有位官兵问道,“大人,等援兵定是来不及了。粮草告急,接下来如何办是好?”

  见他背影晃了晃,听他沉声道,“吩咐下去,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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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5:40
62.烽火连天战(二)

  

  他转身欲回帐里之时,眉梢间疲惫之色难以掩带。我心里叹了口气,这些男人打打杀杀权是为何。司若言彼时同我一起,那当真是侠肝义胆得很,走过路过,时时也拔刀相助,现下好,他那刀拔得忒没英雄气概了,竟是来压迫黎民苍生。

  孟杼轩看到我,稍有些诧异,片刻沉稳下来,“晚些时候我欲去与他和谈,你且留在帐内,等我可好?”

  我想着安慰他一番,“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淡淡然扯了扯嘴角,“我今次输给他,你怎么看?”

  摸了摸下巴,“这是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我一个小儿女能有什么看法。”

  他眸子幽幽将我看着,“你心底里,可是会觉得我不如他?”

  摇了摇头,甚诚心道,“此次你也是尽心尽力了,打仗要的是天时、地得、人和。万事莫强求。有所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顿了顿,“既然要降,你多带些人过去。不过,和气生财,生气生财。你们好好谈,千万别谈崩了又打起来。”末了,我总觉得心中有些忐忑,“你不会有事罢?”

  他凑近了些,“你担心我?”

  我恳切道,“自然,眼下这情势,你那身上系了多少人的安危。”

  他眸光黯了黯,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仗若打不完,你便是一直在我旁边。”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眼巴巴瞅了瞅那帐顶,唔,打仗真艰苦,这主将的帐子怕是好些时候没洗了罢。

  临走前,他叮嘱道,“我不在你身旁,你定是要好生护着自己。我已经加了人手在帐外头,你莫要随意走动。”

  约莫晌午的时候,孟杼轩随行带了二十余人出了江洲在城外官道上废弃的官驿中与司若言和谈。旭日高挂,暖风袭袭,刮得帐衣猎猎作响,地上黄沙飞舞,望着孟杼轩驾马而去的背影,顿有种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感叹,我果不是开始忧国忧民了?

  我在帐中寥然,坐在那桌前,翻了翻案上的文书。却是翻到了张小人画,纸面已经有些旧了,泛些黄,上头随便涂抹了几笔,我瞅着觉得甚是眼熟,这小人画得好有喜感,肥头大耳,还顶了坨发髻。小人旁边还有行字,但年岁许久,那字迹已经模模糊糊看不甚清楚,我琢磨了一番,好似是“孟、杼、轩”。拿着这纸片思了好一番,方才忆起来这是我那时候描他的模样描不成,便胡乱抹了几笔,彼时还夜夜抱着这纸片方得入睡。咳咳,真是有些羞人,这,这便是传说中的画饼充饥罢。

  看着这纸片有些怅然,没想到这已经好些年过去了,他竟还将这种东西收着,真是让我情何以堪呐?

听到帐外有些骚动,我撩开帐帘,看到眼前有队人马驰骋而过,那领头的人好是熟悉,定睛一看,竟是郑捕头。我愈迈步出帐,帘旁的小兵拦住我,“尹姑娘,外头危险,孟大人吩咐过小的好生照看你。”

  我一急,指着那些人马,问那小兵道,“方才那领头之人不是郑捕头么?先前不是说他跑路了么?”

  那小兵有些疑惑,摸了摸脑袋,不明就已地望了望远方,“小的没看清楚。”

  我更是纳闷了些,回头一琢磨,觉得事有蹊跷。我同那小兵道,“和谈的官驿离这里远不远?”

  “远倒不远,但外头乱,尹姑娘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我探了探头,将将回到帐内,突然身后脖颈处被人狠地一敲,眼前一黑,心里只来得及怨念一句,完了完了我莫不是要殉国了,便昏过去了……

  ———————————————————————————————————

  迷迷糊糊有些意识之时,却是全身不得动弹,被人点了穴,半点声响发不出来。眼前一片黑,好似被困在袋子中。我脑中仍是有些混沌,估摸着我这是光天白日就被人劫持了么?耳边有些嘈杂,能听到马蹄声,接着有人在说话,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像是那帐前的小兵。他那语气有些焦急,“大沂竟然诈降,公子被困在驿站了。她就是那孟杼轩的女人,可是要带回营里?”

  另有个声音应道,“不可,眼下公子处境不堪,先将她带到驿站罢,救出公子要紧。”听声音,好像是元生。

  再是颠簸了些时候,突然听到一阵马的长啸,感觉停了下来。我好似被人扛起来,走了些路,接着被人放了下来。不过多久,耳边传来司若言的声音,“原来昨夜是孟大人故意战败,如此看来,那粮草被烧也不过是孟大人顺水推舟,掩人耳目罢了。”

  孟杼轩冷声道,“那又如何?”

  司若言啧啧了两声,“在下真是小看了孟大人,竟能在我身边设下埋伏,给我的人下软筋散,真是好本事呐。”

  “彼此彼此,慕容皇子在我营中怕是也留有眼线罢。”

  听到“啪、啪”的两声扇骨敲桌的声音,“那么孟大人今日这重重埋伏,是想捉住在下?”

  “怎么?慕容皇子觉得还逃得掉?”孟杼轩顿了顿,缓缓道,“不过,若是你将解药交出来,念在你也是我大沂的一条血脉,今日可留你性命。”

  “在下有闻孟大人医术非凡,怎么,这区区噬骨散也能难得倒孟大人?”接着司若言再道,“啧啧,在下忘了,孟大人已经功夫尽失,想来是抵不过多少时日了吧?”

  心中一抖,孟杼轩所中之毒莫不是司若言下的?

“不劳慕容皇子费心。”听到他厉声叱了一句,“给我拿下!”

  好像听到好一阵混乱、似有兵器碰撞,接着元生喊道,“公子,尹姑娘在我们手上!”

  司若言惊了一句,“什么?!”

  接着是孟杼轩的声音,“千织?”他旋即道,“先住手!”

  外头那打斗歇停了些,孟杼轩问道,“你们劫她做什么?!”

  司若言问道,“元生,这里头是尹姑娘?”他声音近了些。

  片刻,我听到孟杼轩道,“你三番五次接近她,是以何意?”

  “孟大人,既是愿意以身试毒为尹姑娘解毒,那么……”司若言那语气绝决了些,“若想要她全身而返,以城来换,如何?”

  有声音道,“大人,此时若不拿下,更待何时?”

  好似有什么抵着我,听到元生的声音,“若不放了我家公子,伤了尹姑娘莫怪。”

  孟杼轩沉声道,“三日。三日之后,再做定夺。”

  “啧啧,孟大人真是有情有义,那么,三日之后,在下静待江洲城门大开。”听到司若言唤了一声,“元生,我们走。”

  待我重见天日的时候,已经在司若言的帐中。他一手撑在椅边,斜靠在那虎皮主位上,歪着头打量了我一番,接着唇边荡开一抹笑,那是好生灿烂,“尹姑娘,多日没见,你可是还好?”

  他仰头好似思索一番,“尹姑娘当初不告而别,原来是重回孟大人的怀抱了。”

  我垂头捋了捋衣袖,“你彼时骗我。”

  他挑了挑眉头,“在下何曾骗过尹姑娘?”接着,他抚了抚扇面,好整以暇道,“在下与尹姑娘本就有婚约。”接着他抬眼,似笑非笑道,“即便骗了天下人,我也从未骗过你。”

  与司若言打过交道,便知道他从来胡话都是信手捻来,且面不改色心不跳,玉面笑得那好些无辜,扑朔迷离,真真是辨不清真假。

  我有些好笑道,“我那时问你你可是浦丘皇子,你说不是。我问你他中毒一事你可是知道,你说与你没有半点干系。先前与你处了半年之久,这许多事你都藏着掖着。我是真真想问你一句,你彼时缘何要与我那般亲近?你同孟杼轩的恩怨,你可是记了几分在我身上?”

  司若言扣了扣扇骨,“尹姑娘言重了。所谓父母之命,尹姑娘是在下恩师之后,师傅自幼便给我俩订下亲事。原本,你就是我娘子。同孟大人的纠葛,在下本无意将你牵扯进来。”

  我转念想到最早在花宵节遇上司若言的时候,他曾与我道家中尚有婚配。不由地一惊,“我俩?我俩有娃娃亲?”

  他甚诚恳道,“在姜布山之时,在下无意冒犯姑娘。你后腰处有个胎记。尹姑娘本不应该姓尹罢,应当姓欧阳才是。”
这怎一个乱字了得?从前我凭白多了个娘,便叫我生生与孟杼轩纠扯不清。再来一个爹,将我与司若言凑作一堆。放眼四海,这么传奇的事许是几百年也不过一出,日后我定要将我的这些际遇写进戏本子里,唔,就叫汤圆西施情史。

  我摸了摸下巴,“你彼时偷看我后腰,我不与你追究。但这亲事好是悬乎,你说的我的那个爹我见都没见过。我白白拣了个爹,还是个前朝丞相,我也乐意。但你是浦丘人,我是大沂人,这里头隔了十万八千里。况且,你还是个皇子,那许多浦丘女人排排站等你挑。咱俩就算真订了亲事,也就当作浮云罢。”我打算为大沂做点贡献,想着看他能不能念着点旧情,“你师傅是大沂人,你娘是大沂人,你先前在江洲也是做了不少侠客仗义之事。一打仗,百姓就遭殃,你忍心么?”

  他支起身子,漫不经心道,“大沂皇帝阴险冷血,治国无方。浦丘若统一一方,对江洲百姓才是最好之道。”

  “那你想是怎样,以我作人质换得孟杼轩将江洲拱手相让?”我想他是太高估我的地位了。

  司若言瞅了瞅我,笑道,“尹姑娘是我娘子,在下怎么会做这般薄情寡义之事。明日,我昭告天下,尹姑娘便是我浦丘皇妃。”

  我听得他这番话,真是饱受煎熬,横了脖子想着咱也忠义一番,笃定道,“你休想,我生是大沂的人,死是大沂的鬼!”这话说得好生豪迈,脖子也横得激扬了些,不留神,哎哟,把脖子给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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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6:00
63.花似雾中看

  

  我歪着脖子被他软禁在营中,好不聊赖,此次连伸长脖子探探帐外虚实的资本都没了。过了些时候,外头有人唤道,“殿下,内贼还未查到。”

  司若言道,“一个个排查一遍,勿必找出来软筋散是谁下的。”接着他撩开帐帘进来,那缎白华服上嵌金线绣着盘龙,一派风华,与他先前一尘不染的风度好是不相称。

  手中拿了方帕子,迈步到我身旁,敷在我脖颈上,“热敷便能好了。”他兀自在我身旁坐下,“尹姑娘,在下堂堂一介皇子,唔,能文能武。与姑娘你虽算不得上是伉俪情深,但也算是生死同舟,有说糟糠之妻不可弃,怎么如今看不上在下了?”他笑眯眯道,“还是说,尹姑娘移情别恋,红杏出墙了?”

  我捂着那热帕子,没睬他的那些个胡话,与他道,“我问你,若是我们成亲,你会不会不打这仗?”

  他好似有瞬间顿住,旋即笑了笑,“那我问你,若在下不打这仗,姑娘可是愿意同我成亲?”

  我被问住,答不出来。从未想过我尹千织的婚事能和国家大事沾上边,眼下我已然过了待嫁的年纪,若他当真愿意为了我不打这仗,成亲也无妨,就算是以身报国也值得了。念起那时与司若言一同在姜布山还有黄连镇的日子,心中确有动容,寻个普通人,找一处山清水秀,一并束发画眉,相伴而老。

  只是,此时此刻,司若言确不是当初黄连镇的那个教书先生。

  默了片刻。听到他在我耳旁道,“尹姑娘,那些日子你会不会舍不得?”

  他眸中清澈,嘴角带笑,手扣在扇骨上,歪头看我。

  “嗯?”

  会不会舍不得?确有些不舍。虽然对他并未像当初对孟杼轩那般的动心过,但与他一道的时候,确是很畅快,欢心则笑,伤心则哭。曾经共同在姜布山山顶仰望星空,一并在黄连镇听那朗朗读书声,在余城抢那绣球戏员外。一路走来,也算是我最逍遥的日子。

  他目光落下扫过扇面,“在下舍不得……”

  司若言敲了敲扇子,“得一知己,云游天下,对酒当歌,踏遍千山万水。”他稍顿了顿,那语气竟平添了些怅然,“与尹姑娘在黄连镇的半年,在下舍不得。”

  我叹了口气,默然。

  “在下早闻孟大人风流成性,姑娘岂不是在作茧自缚?”

  我摊手,“与他无关。这样吧,你只需答我一句,若我们成亲,回到黄连镇你可是愿意?”

  司若言摇了摇扇子,“在下既是一国皇子,社稷之重,定不能化作一腔柔情。”他直直地看住我,“尹姑娘不若问问孟大人,他可是愿为你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

他起身,欲迈步出去,“攻下江洲,在醉宵阁里头办这封妃大典,想来是合了尹姑娘的心意。”

  “司若言”,我叫住他,“你给他下的毒?”

  他无辜道,“是又如何?你想让我给他解药?”

  我惶惑道,“这些年一直是你着人杀他?”

  他耸了耸肩,算是默认了。

  “后头在江洲遇上了你对我好些殷勤,是缘得前头见着了我同孟杼轩一块?”

  他有些惊诧,片刻换了副云淡风清的脸,“不是。”

  我苦笑了笑,“事到如今,你再骗我有什么用?之前在清洲、在桂花镇、在堰城,每每见着你,都同他有关。”

  他一愣,身子一僵,半晌没有说话,接着出帐,走前留了句,“信不信由你,在下从未想过将你牵扯进来。”

  夜幕降临,我在帐中上上下下巡视了一遍,外头站着好些个浦丘哨兵。这架势,怕是插翅也难飞了。躺在榻上,脑中有些愁绪,总也睡不着,忆起司若言的话。

  与尹姑娘在黄连镇的半年,在下舍不得……

  尹姑娘不若问问孟大人,他可是愿为你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

  更是觉得头疼得厉害。原先在戏本上看那些风花雪月,才子佳人总是缘份匪浅,兜兜转转历经波折最后总是能修成正果。彼时受了毒害,总也觉得情投意合是这么简单的事。等沉沉浮浮这许久,才悟得两情相悦当真是天下最最难的事。碰上个倾心的人,且在同样的年华里,他那心中满满当当只盛了你一个人,这样的姻缘,只能是可遇不可求。

  帐外传来曲小调,轻轻扬扬弹拨人的心弦。我揉了揉脖子,起身走到帐边,看到司若言斜倚在帐旁,嘴里衔了片叶子,眸子微眯,吹着小曲。他好似察觉到我在看他,稍稍顿了顿,依旧没断那叶曲。我眺目远方,隐约能见着有重峦叠嶂,或浓或淡地点缀着江洲,不知道哪一座是姜布山呢?

  曲罢,司若言吐出那叶子,“在下从前并未羡慕过什么人,只是眼下,煞是羡慕我师傅。”

  他回头望了我一眼,拂了拂衣袖而去。

  我扁了扁嘴巴,掉头爬到榻上,枕着头思绪繁杂。晃晃头,想着此刻实不是儿女情长之时,认真思忖了一番,意识到虽然我这个人质许是派不上大用场,但被他这么劫着,日后总要落人口实。然,我琢磨来琢磨去,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直到晨熹微露,才合计出来个下下策,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他真的攻破江洲,我索性咬舌自尽以飨大沂好了。好容易得了这么个解决之道,舒心了些,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好似有人推我,稍微清醒了些,发现眼前之人竟是桂娘。我一惊,激灵了一下,“桂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塞给我一套衣物,“把这个换上,我带你出去。”


“你为何要救我?你是浦丘人,对么?”

  她垂眸道,“你莫管那么许多,赶紧换了衣裳,跟我走便是。”

  我不明就已,“你和司若言是一伙的,救我作甚么?”

  她咬了咬唇,“你若不跟我走,莫不是想等着二公子拿江洲来换你?”

  转念想到她与孟杼轩的关系非同一般,纳闷道,“你莫不是孟杼轩留在浦丘的奸细?”

  桂娘稍稍顿了顿,语气急了些,“你想走便走,不想走就留着罢。”

  我看她那神情好是诚恳,“你等等,我跟你走。”换上这小兵衣裳,将头发束起来,绑了根帛带,扮得有些男人模样。桂娘带着我匆匆往外头走,我低着头跟在她身后,旁边那些官兵也不追究,偶尔有一两个见着桂娘还好是恭敬地点点头。

  她领着我一路疾走,约莫离那营帐好些地方,才面色凝重地与我道,“前头不远就到江洲,你快些过去吧。我已经送信给二公子,那信到之时,想必他会出来接你。”

  “你将我救出来,那你自己能脱身么?”

  桂娘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递给我,“你替我将这个带给二公子。”她有些愁怅,“彼时是我给他下的毒,解药我没有。这里头的药,原先我掺在桂花酿中给过他,能帮他缓些,起码,能止住殿下诱发他的毒。”

  “诱发毒?你是说司若言能让他毒发?”

  “噬骨散遇上逸仙草毒性便会加重,逸仙草本也无色无味,不易察觉。”

  我踉跄了几步,回想起过去那数次孟杼轩毒发的时候,有个念头渐渐浮现出来,“桂娘,司若言会医术么?”

  “自然,殿下自幼随欧阳丞相习医。”

  脑中顿时乱如麻,事情若雾里看花,然触手可及的却是一片血淋淋地让我不愿直面。我讷讷道,“所以,先前乌山寺、他成亲那日毒发都是司若言做的么?他既然会医术……缘何要骗我,莫不是他早料到孟杼轩会替我解毒?”愈想愈止不住颤抖。

  桂娘拉了拉我,“他们若是发现你不在帐内,定是要追来,现在时间紧,你赶紧走吧。”她从怀里摸出封书信,自发髻解下根簪子,乌发施施然泻散下来,她将东西递过来,柳眉浅皱,垂眸叹道,“我本就是浦丘人,现在两国交战,想来是再见不着他,这些可否帮我交与他。”

  她那眉梢间仍是不掩风情,须臾间柔情万千。

  眼前的美娇娘,竟是这样痴情的女子,我涩涩开口,“你何不同我一道回大沂,与他共续前缘?”

  她凄凄然一笑,“他心思在不在我身上,我自然知道。他早便知道是我给他下的噬骨散,此次算是我欠他的。先前我在桂花镇也不过是掩人耳目,帮殿下画大沂的地形图……我与他,结果早早便注定,只是我自己不甘愿罢了……”接着桂娘面上突然神色大变,将我一把推到旁边的树丛中,急道,“有人追上来了,你赶紧走罢。”

刚走了几步,只听得“嗖”一声,再转头,看到桂娘眼瞳张大,背后那支箭穿心而过,鲜血宛若芙蕖花在她胸前绽开,妖妖灼灼,开得绚烂夺目。她倒在地上,乌发如扇面铺陈开来,血将黄沙地染红,触目惊心。

  我险些惊呼出声,捂住嘴巴竭力(19lou)镇静。

  后头有人掣马而来,走到近处,才能看到司若言带了些人马。他手中执一把紫木弓,走到近处看了看桂娘。旁边有人道,“殿下,属下截到信,是桂娘将皇妃带走的。”

  “怎么会是桂娘?软筋散也是她下的?”

  “属下还未查清楚。”

  那人翻身下马,凑到桂娘身旁看了看,从她手中抽出那封书信,递给司若言,“殿下,桂娘手里有封信。”

  司若言拆开看了看,片刻,他眺目冷声道,“啧啧,孟大人,对付女人真是有一套,处处留情呐。”他吩咐了一声,“软筋散是桂娘下的,我们再到前头看看,能否寻到尹姑娘。”

  我在树丛后看着马上的司若言,白袍飘扬,衣袂翩翩,但他那面庞却是模糊不清,只觉得再也不是那个摇扇侃谈的故人。

  待他们走远些,我深抽一口气,挪步到桂娘身旁,双腿打软,有些晕眩,瘫坐在地上。她的那衣裙满是鲜血,莹玉的面庞上沾着几缕发丝,眼瞳涣散。我从她手中将簪子拿出来,将她瞌上眼,稍稍撑起身子,将她拖到旁边的树丛中,拾了些树叶将她身子掩住。

  心中沉闷得厉害,跌跌撞撞往江洲的方向走。

  约莫走了好些路,已经有些口干舌燥了。临到江洲城门的时候,看到孟杼轩驾马而来,他见着我,一跃下马,径直将我拉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眸中似带痛色,听他那语气有些焦急,“千织,你伤哪了?伤得重么?”

  想是方才我这衣衫上沾了些桂娘的血,此刻看上去许是有些惨烈。摆了摆手,“没事,这不是我的血。”转念想到桂娘竟是因我而死了,身子打了个激灵,胸口越发郁郁了,后头竟是泪潸潸哭了起来,抬起衣袖抹了把泪,悲悲戚戚道,“桂娘因我而死了……”

  他身子一僵,缓缓道,“怎么死的?”

  “给司若言一箭穿心。”眼泪止不住,呜呜咽咽,有些恨道,“你要救怎么不自己来救?怎么不派些人来救?要个女人来做甚么?”

  孟杼轩顿了顿,再是轻轻过来拭我的泪,柔声安慰道,“你先别想了,我们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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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6:27
64.芙蓉帐暖馨

  

  这次我夺了条人命,事情闹大了,觉得良心万分不安。每每闭眼,总是能想起桂娘被箭射中,面上凄厉的神情。连带着人急躁了些,坐立难安,找了尊菩萨烧了高香祭了活鸡日拜三拜,仍是难平我心中的愧疚。

  “你昨夜里没睡?”孟杼轩端了碗汤水进来,“喝了这个,能安神些。”

  我将桂娘的簪子还有药瓶递给他,“桂娘曾让我给你带封信,还有这支簪子。那封信给司若言收走了。彼时她说许是再见不到你了,她还说原先是她给你下的毒,她说她欠你的,她说这药能替你缓一缓身上的毒,她说原先在桂花酿里就放了这药,她还说……”话还没说完,孟杼轩一把将我抱住,在耳旁轻声道,“过去的事便过去罢,不要再想了。”

  我自言自语喃喃道,“怎么说过去就过去?桂娘她爱你爱得那么痴……想我那时候见着她,还以为她不过是个多情娘子,没想到她竟这般的重情重义。此次若不是因为我,她也不至于……”

  身上有些无力,任由他抱着,我抬头望着他,叹了口气,“我对不起她……”

  他眉梢间也有隐隐痛色,想来桂娘也是他旧好,他那心内定也比我好不到哪去。呐呐道,“我对不起你们……”

  他抬眼看我,“你这话怎讲?”

  “桂娘与你也算是老相好,即便中间亘了些国仇家恨,她仍是一心向你。若不是我,你和她也好再叙叙……”眼见着孟杼轩眸光黯了黯,表情清冷了些,想是这话勾起了他的伤心事,我不便再说下去,噤了声。

  他松了手,缓缓道,“我帮你熬了些山参汤,你将这汤喝了罢,早些睡。”

  “外头仗打完了么?司若言那头怎么样?”

  “他们退兵了。”

  “退兵了?诈降么?”不过一日的光景,司若言竟退兵了,撂下这仗打了一半不打了,委实想不通他这是为的什么。

  “应该不是,大沂援兵到了。”他执起茶碗,淡淡喝了一口,接着与我道,“有传他纳你做皇妃了?”

  我摇摇头,“那是他胡诌,我宁死不屈。绝对的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闻言浅浅一笑,端过旁边的汤碗,好是殷勤道,“千织,我喂你喝罢。”

  我抖了一抖,伸手赶紧接过那汤,索性仰头一口气都喝了,“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自己来。”

  浦丘军果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次退兵说退就退,干干净净,据线报说司若言已经领兵回都了。江洲城门再是大开,万物复苏,战事终于了了。

  虽然这次大沂和浦丘真的没怎么正面交战,说白了,浦丘撤兵纯粹就是他们自得其乐,然,这次交锋大沂还是赢了,胜得相当的理直气壮,这便是传说中的不战而胜。今日夜里,整个江洲百姓同庆,官民一家亲,在营中大摆庆功宴。

外头燃了丛丛篝火,嘈乱不堪。走出帐外,外头火光如白昼。江洲百姓备了好些酒菜,官兵围坐在篝火旁,大口喝酒,畅快吃肉,真是一派欣欣向荣呐。有些弹唱姑娘还抱着琵琶平平仄仄仄仄平唱着些小曲。

  怡香阁的姑娘们也开始挂牌做生意了,今日夜里倾巢出动,脂正浓粉正香,缠缠绕绕贴在些官大爷身上。远远能看到郑捕头,怀里抱着个酒坛子,走路也有些踉跄,面红耳赤,右手搭着个花枝乱颤的姑娘,扭着腰肢往帐里走。

  听得众人哄笑一声,“说得好!”我闻声望过去,见着好些人环环绕着刘夫子,他正在里头眉飞色舞地唾沫横飞,我也凑过去,听听他此次说的是什么段子。但见刘夫子手里的扇子呼啦呼啦,他鼠眉贼眼地向众人眨了眨眼睛,“今日里老夫子给众位讲一讲这浦丘皇子慕容若言的情事。各位官大爷想必也知道这位慕容皇子曾在江洲卧底了好些年,这位皇子行踪不定,以各种身份示人。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有人打断他,“夫子,若说这位墓容皇子是英雄,那咱们孟大人算什么?”

  夫子眯眯眼笑了笑,“自然自然,大沂孟大人真真当得上是一世枭雄。但夫子对孟大人不过一知半解,对这位慕容皇子却是知根知底。各位可是还要听?”

  下头一片应道,“要——”

  夫子抖了抖腿,好不神气道,“要说这位慕容皇子为何一直隐姓埋名在这江洲,那是为了一位美人儿……”

  底下顿时安静了些。

  刘夫子挑了挑眉头,“据老夫所知,他看上了个姑娘。莫看慕容皇子领兵带将,好似铁骨铮铮,下了沙场却是个痴情汉,当真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为了这姑娘,慕容皇子不惜与浦丘那皇帝老儿闹翻,只身一人来到江洲,只为能与美人一道做对鸳鸯夫妻。”

  “这姑娘什么来头,长得这么美?比他浦丘所有女人都美?”

  刘夫子咂巴咂巴嘴巴,“长得美是不美老夫不知,但起码在这慕容皇子眼中,放眼天下,怕是再无人能及。”

  “哟~你怎么知道?没准这位皇子不过图个新鲜,觉得咱大沂女人更对他的味罢!”下头一片哄笑。

  刘夫子高深莫测道,“这位皇子当真是一片倾心。老夫不才,彼时曾与他一并在茶楼喝酒,亲口与我道,愿为了那姑娘长住江洲,不问天下事。”

  听众疑惑,“那若真是为了这美人儿连江山也不要了,怎么现如今又来打我大沂?莫不是这皇子将这位美人儿带去浦丘了?”

  刘夫子吹了吹胡子,放下扇子,抱起旁边一坛酒,大喝了口,“这位慕容皇子看上了那位姑娘,但这姑娘却是不同意。所谓郎有情来妾无情。他在江洲这许多年,仅为了博得美人一笑,还曾翻遍姜布山去寻朵山茶花换美人欢心。然,多情总被无情伤。慕容皇子日日夜夜皆盼不得美人心,心化成灰,万般绝望之际,方才回了浦丘。”说到这,刘夫子相当入戏地唉叹了一声,再是相当可惜地佯装掬了把同情泪。

我扶额,正欲返身,却是见到孟杼轩立在我后头,眉梢间脉脉地看着我。我摸了摸下巴,“咳咳,刘夫子说的这个姑娘,是他凭空捏造出来的,不是我。”

  他不置可否地望着我,“他有句话说的对。”

  我有些不明所已,“什么?”

  他轻轻柔柔道,“那位姑娘无论美是不美,在我心中,无人能及。”

  身边仍是有听众的叫好声,喧嚣之中,他这番话却如雨打池塘一般清清脆脆,一字不落全掉进我耳中。

  私下觉得孟杼轩说情话好有悟性,那是一日千里,听得我竟有些动容。我干巴巴笑了笑,“情人眼里出西施嘛。这话好,真是说得好,太好了。”

  他定定瞧住我,徐徐道,“你在我心里,无人能及。”

  抬头望了望天,好是晴朗的星空,我指着夜幕,“哈、哈,今天夜里星星很多。”

  “千织,”好似听得他低低唤我,“我在你心中,已经半点位置都没了么?”

  风轻轻扬过,夹带了些酒香,远处的篝火跃跃。身后官兵或笑或闹,或醉或倒,琵琶小曲荡在夜幕中,若一叶翩舟划开碧波湖面,留下漾漾水痕。

  我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之轻,片刻便湮没在周围的喧嚣之中,他或许听不到罢。

  迈步到一旁,摸了个酒坛子,“今日既然是庆祝大获全胜,索性痛痛快快喝一场。”

  他立在原处愣了好些时候,背影有些萧条,不若白日的意气风发,发丝荡起,我忆起初次见他的时候,墨衣公子,斜倚在门边,晌午的阳光在他身上泛起点点金光,乌发泄淌在风中,好似遗世的谪仙。

  他终是走过来,神情有些淡淡寥落,“好,我陪你喝。”

  我从旁摸了两个酒碗,甚是豪爽地斟了满满两碗,递过去,碰了碰他的酒碗,“此次江洲得以保全,全是你这个主帅的功劳。佩服佩服,敬你!”接着,仰头一饮而尽。

  他看了看我,我好似在他眸中触到丝丝忧伤。“两年前,你曾给我煮过长寿面,敬你。”语毕,他也将那酒喝得一滴不剩。

  “你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也算是我们江洲的贵客,欢迎欢迎!若是日后你再来,我这个掌柜的请你在尹氏食肆随便吃喝。”我再是喝了一碗。

  他稍顿了顿,嘴角荡开一抹落魄的浅笑,“那么,这一杯,敬你彼时在乌山寺为我解毒。”

  “那我还要多谢你为我以身试毒。”我拿衣袖抹了抹嘴巴,回敬了一碗。

  他突然伸手在我嘴角旁,轻轻拭去那酒痕,柔柔地看着我,微凉的指尖在我脸颊旁轻触了触。接着,兀自斟了一碗,“这一杯,敬你唱小曲给我打趣。”

  “这是敬你彼时给我绣帕子”……他喃喃念着好些我在孟府的事情,凤眼渐渐迷离,杯杯下肚,丝丝怅然游离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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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6:46
我竟不知道他一桩桩记得这样清楚,不知如何应答,只能跟着他一并愁怅,随着他喝了好些酒。有道是举杯消愁愁更愁,我越喝越愁怅,且是莫明地愁怅,心中苦闷地无以复加,便抱着那酒坛子索性对着喝。

  不多时,这酒意便袭了上来,脑袋开始有些昏昏沉沉的,浑身开始烧烫起来。眼前的人影重重,夜幕好似蒙了一层隐隐纱布,迷迷蒙蒙,如幻如仙。身内仿佛有把火在燃,心中浮躁不堪,我用手拉了拉衣襟领口,想着透透气。

  晃晃脑袋,也是愈发迷糊,好似有浆糊拌做一团。眼前的孟杼轩,那面庞已然辨识不清,只觉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真是好看……

  他好像在说些什么,我听不甚清楚,便靠近了些,问他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锦袍凉丝丝儿的,摸上去好是舒服。恰好我浑身百籁都若被人点了火一般,烫热得难耐,我便将脸靠在他的锦袍上。过了些时候,靠着的地方也暖了起来,我便挪了个地儿,继续贴在他身上。

  袭袭晚风吹过,不知是不是那篝火将风都燃暖了,这暖风不若往常,轻轻柔柔地扑在我脖颈处,挠得人心痒痒。勉力抬眼,好似有一弯银月,在这银月中能看到位姑娘,面带红霞,发丝凌乱。

  仿佛当空有骄阳炙日,烤得我好些焦躁。突然,只觉得天旋地转,方才抬头之处的朗朗星空换成了帐衣。烛光的斑驳洒在帐中,淡淡的酒香浮动,帐中登时暧昧流散。有人埋首在我颈间,喑哑道,“千织……”

  我在触手可及之处胡乱摸了一气,终是寻着一处冰凉,便径直凑过去,身旁那人好似倒抽了口气,不足片刻,所贴之处也烧烫起来。心内有些不甘,再扯了扯前襟,唤了声,“热……”

  耳旁有湿热的气息吐纳,酥麻之感传遍四肢百骸,只觉得有人渐渐搂紧我,唤了我一遍又一遍……

  帐外嘈嘈杂杂,月色洒在那燃燃夜火上,笼了层薄雾。帐中烛火噼啪作响,薰香与酒香纠缠在一处,无处可遁,只得深深浅浅氲氤,榻上被翻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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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7:04
65.举案莫齐眉

  

  莫不是年纪大了,我心中对男人竟然存了这样不堪的念想,于是酒后这样乱性了一番?作孽啊作孽。不对不对,定是与刘夫子相处久了,耳濡目染,将我给染污了。

  “尹掌柜的,孟大人就在外头,还带了块牌匾。”食肆里头的伙计唤我。

  我扶额,“你们招待就好,我正好出门去买菜。”言毕,脚底抹油出了门。这事真是愁人呐愁人,我隐约能记着那夜里帐中明明灭灭的烛光,还有第二天清晨搂着我朝我浅笑的孟杼轩,我彼时惊得忘乎所以,想抚抚心口,不抚不打紧,一抚才发现自个儿没穿衣裳。这、这真是让我颜面何存,当下就想挖个坑跳进去,立马抱头鼠蹿。

  我们大沂礼仪之邦,民风这么这么的淳朴,我此举真是为人不耻,深深地不耻。往前走着,迎面撞上个人,抬眼,正是我那个一夜春宵的枕边人呐。

  他定定地望着我,我那面上“腾”地一下便火急火燎。

  “缘何躲着我?”

  我想不行不行了,此事定是要做个了断,硬着头皮道,“你看……再不、这事我们私了罢。”

  他戏谑道,“哦?怎么私了?”

  咬牙道,“往后绝口不提。”

  他俯下身,在我耳旁道,“你勾引我的……”

  我登时头大如牛,窘迫不已,传说中的欲[哗——]仙欲死我是半点记不得了,眼下只有欲哭无泪。

  孟杼轩在我耳边轻吐了口气,“我们成亲吧。”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摆手道,“你做你的大人,我开我的店。过去的事就是浮云。我这辈子就伴着青灯古佛过日子……”思到这,我心里苦闷地无以复加,人生何其坎坷。

  他看着我,不紧不慢道,“木已成舟了,千织。”

  “那赶紧让它沉了吧”,我掉头往食肆走,临到门口,发现伙计正爬上爬下在挂个牌匾,定睛一瞧,上头写着,“大沂御赐圆子店——尹氏食肆”。

  我颤抖,问那伙计,“这、这是怎么回事?”

  后头孟杼轩的声音传来,“先前我同你说过,去向皇上求的。”

  于是这块牌匾标志着孟杼轩正式落户我尹氏食肆的日子开始了。

  江洲一战战事已结,按理说孟杼轩应该领着兵去朝廷复命等着论工力行赏,但他向皇上告了病假,在江洲游历得好不快活,日日在食肆中喝茶吃食听说书。

  每日打开窗户第一件事,就是伙计同我道,“尹掌柜的,孟大人来了。”

  有了皇上亲笔提的牌匾还有当朝中书令大人坐镇本店,生意一飞冲天。先前的老主顾要来沾沾帝气,临到食肆门口还要装模作样地拜那么一拜。孟大人这尊活菩萨一坐,唔,还是尊招财的菩萨,店里顾客男女比例“刷”地就不平衡了。

刘夫子摇摇扇子踱到我身旁,“赚了不少吧!”

  我点头如筛糠,“嗯!我琢磨着再开间尹氏客栈。”

  刘夫子瞥了眼店内,好有深意道,“丫头,你那姘头找得好,找得妙,找得呱呱叫啊……难怪你看不上司若言,原来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我脑袋一黑,“谁说他是我姘头……”

  “嘿嘿,你太小看夫子我了。夫子笑傲红尘数十载,你们这点猫腻我看不出来?我那晚看到他抱你进帐了。啧啧,真是颠孪倒凤呐。千织丫头,春宫[哗——]图有用不?春宵散好使吧?”

  我被噎得不能言语,干捶了几下算盘,诚恳道,“夫子,此事不要闹大了罢。”

  “乱世双雄为红颜,巫山云雨道是谁……”夫子喃喃地念了两句,便走开。不过片刻,我听得他扇子敲在桌上,大喊了一声,“今日里老夫子给大家说的这个段子便叫‘乱世双雄为红颜,巫山云雨道是谁’!要说男女总抵不过这床帏之欢,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啪啦”算盘掉到地上,哗啦啦算珠滚了一地,冰天雪地,电闪雷鸣。

  伙计唤道,“尹掌柜的,王媒人来找你了!”

  我应了一声,走上前去,便见着镇上鼎鼎有名的王媒人。要说这王媒人说媒工力夫一流,县太爷那一二三四五房姨娘全是她玉成的。自然,百密一疏,五姨娘后头被抢这就是后话了。

  王媒人笑吟吟地上来就抓住我的手,“尹掌柜的,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现在食肆的生意比怡香阁还红火,真让人羡慕呐。”

  那是自然,怡香阁里的姑娘都来我食肆里看那尊活菩萨了,生意能好哪去……我笑道,“哪里哪里,媒人今日来做何事?”

  王媒人抛了个飞眼给我,“好事好事。”她搓了搓手,“有位陈公子,外地来的商家公子。来咱江洲做生意,想着能和尹掌柜珠联璧合一番。若是这姻缘成了,生意还能更上层楼呢……”

  “陈公子做的什么生意?”

  “啧啧,同尹掌柜的一样,酒肉生意。陈公子是实在人,家中什么都添置齐了。觉得咱江洲姑娘贤惠,就想讨个娘子。我帮你俩算了算,这八字真是合哟……陈公子命里带福,先前有算命先生说过他定是要儿孙满堂的,这样的相公提着灯笼都找不着哟。”

  我稍一犹豫,“这陈公子对娘子可是有什么要求?”

  王媒人摆摆手,“没有没有,能有什么要求。陈公子就是相中了尹掌柜的。尹掌柜那相公……”她顿了顿,“你那相公都去了那么久了,掌柜的莫不是要守一辈子寡?”

  我哗啦啦肉痛,“……我守寡?”

  “是啊,我早先来的时候,刘夫子与我说的。要说这女人呐,没了男人也得活呀……尹掌柜将这食肆打点得这么好,那是女中豪杰,男人看了也是要佩服得紧。这么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让我看了也是心疼。”王媒人再是攥紧我的手,“好妹妹,这陈公子真是好人,多少姑娘排着队等着我给撮合,但陈公子觉着与妹妹你门当户对,这生意上又能好些帮衬着,这么通透的心意去哪找?”

我阴着脸说不出话来,王媒人笑如花开,“那就这样,姐姐明日就将陈公子带来让你们叙叙。”接着扭了扭裙摆走了。

  回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刘夫子说完书抱着坛子下来,我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胡子,“夫子,你缘何同那王媒人说我守寡了?!”

  刘夫子一边互着胡子,“哟……丫头你别揪啊。那时候你刚回醉宵阁,那模样凄惨得很,我看司若言那小子也没跟着,后头那么久也没见着他,还以为他不小心蹬腿升天了……”

  忆起那时候刘夫子日以继夜劝我要珍惜时光,再寻个好人家嫁了。眼下我真是恨也不能,不恨也不能。

  打烊的时候,孟杼轩迎面走过来,但见着刘夫子对他嘻嘻一笑,“孟大人,地方夫子我腾出来了,大人随意。”

  我还有些不明所已,就见孟杼轩轻轻浅浅对我意味深长一笑,“千织,食肆临江,风景独好,我恰好要养病,便向夫子借了间屋子,暂且住下。”

  “你要养什么病?”

  “心病”,他淡淡道。

  我讪讪,转身回屋,听得后头刘夫子的贼笑。

  夜里,有些聊赖,便披了件外衣,在院子里头就着银月溜达溜达。突然听得墙角有细碎的声响,我心里一提,想着莫不是尹氏食肆生意大了,树大招风,有贼?

  我蹑着步子往墙角挪过去,墙角确是有些动静,我屏息凝神正想把这小贼逮个正着。却没成想“滋溜”一声,有只老鼠突然就蹿出来。我一惊,赶紧往后退一步,不留神踏了个空,随手抓住个什么东西,只听得“呲拉——”一声,被人接在怀中。

  我低头看了看,发现手中攥着一袭黑色锦缎。回头看到孟杼轩俯首稍稍有些蹙眉望着我,我赶紧直起身,但手忘了松开,再听到“呲拉——”,我好是纳闷,转身才发现孟杼轩那袍子被我硬生生扯下来好大一块,里头只露了白色单衣。“哈,哈”,我干笑了两声,松开手,手中那块缎子就飘飘扬扬落下来。

  “方才我听到有声音。”他瞅了瞅自己被我拉下来的衣袖,有点啼笑皆非。

  “是老鼠偷食了吧。”

  “……”他没说话,就柔柔地望着我。

  我望着衣衫褴褛的孟杼轩,冲动了,“这个、再不我给你补补?”

  他显是有些惊诧,旋即浅笑道,“我今日刚搬来,没带其他衣裳,那有劳你了。”接着他好是大方地将外袍解下来,递过来给我。

  我便秉烛夜补,无奈他那绵袍先前绣的流云太繁复,我手艺拙笨如何也是绣不来,索性凑了几针逢上了便了事。补好一看,那衣袖上仿佛赫然多了条蜘蛛网,密密麻麻真是别具一格。琢磨了一番,觉得对称才是美。于是我索性用剪子把另一边袖子剪下来,用同样的针角再补了上去。这修修补补下来,我那刺绣的造诣又升华了一道。玩心起了,索性在他那袍角处小小绣了行字,“大沂御赐招财大人。”

  不知不觉,金鸡啼晓,荷尖晨露。我打着呵欠拿着这外袍去敲他的门,迎面撞上刘夫子。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窃笑道,“丫头,啧啧,你这是纵欲过度了啊?”

  我一个激灵立马醒了,“不是……”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孟杼轩在后头接过我的话,“你昨夜太急了,衣裳都扯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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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發表於 2011-11-8 04:27:23
66.君为红颜笑

  

  刘夫子心领神会地深深看了我俩一眼,贼笑了笑,走了。我立在原处好是唏嘘,孟杼轩迈步到我跟前,接过外袍反复打量了一番,穿上,浅笑与我赞道,“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不敢当啊不敢当”,我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手拉住。

  “头发乱了,我帮你理理。”他凑近身,柔柔地望着我,隐约有浅馨袭来。院中芭蕉叶上晨露欲滴,初日晓悬,薄雾微凉。我有一时怔忡,便被他拉进屋中。铜镜中幻幻影影有位墨衣男子手执木梳为我束发。昨日一夜未睡,图个清爽,我只随意用帛带在脑后将头发绑了绑。他轻拂了拂,抽开帛带,放在手中缓缓地梳起来,我一恍神,竟觉得他好似为我梳了好久的头发。

  铜镜中他轻轻俯首,在我耳畔低喃道,“其实你不束发最美,可我舍不得让别人看到。”气息暖暖扑在我脖颈上,好似中了魔怔般不得动弹……

  窗外那芭蕉叶缘滴下来串串清露,我匆忙起身,不经意间碰落了他手中的木梳,抚了抚衣裳,“已经开张了,我去收拾一下做生意。”

  进了店内,便瞅着王媒人带了位男人坐在桌旁。王媒人见了我,一把拉过来将我按在椅上,对那男人笑道,“陈公子,这便是我们尹掌柜的,独自一个女人家打理这么大的食肆,万里挑一的好女人呐。”

  我挑了挑眼看了看对面的陈公子。说是公子,是些不妥,唔,陈公公差不多。约莫四十,长得是瘦骨嶙峋,见着我那双眼睛迥迥有神。

  来人便是客,我干笑了两声,“陈公子,幸会幸会。”

  这位陈公子不善言谈,喝茶吃食快半个时辰了只听得王媒人在一旁胡说海侃。我撑着脑袋有些不耐,随意问道,“听王媒人说,公子也是做的酒肉生意,不知是哪处酒楼?”

  对面那人来了些兴趣,眼放精光,“我刚来江洲,盘下怡香阁。但近日里怡香阁生意不好,想着能和尹姑娘联手,那定当能再现神威,大放光彩。”

  哈,原来酒肉生意还有他解。

  “过奖过奖,青楼生意不比食肆,更难打理,陈公子想来是费心了。”

  “尹姑娘若是有意,我们可携手共进。”陈公子满眼期待地望着我。

  我抿嘴笑了笑,抬起衣袖擦了擦汗,正欲说话,听得那边陈公子殷切道,“尹姑娘大可不必为守寡一事羞愧。将心比心,陈某深知其中苦楚,陈某也是刚刚丧妻,家中仍有一双儿女嗷嗷待哺……”这男人越说越动情,别了别嘴角,莫不是要哭了吧……

  难怪王媒人说他家中什么都添置齐了,这真是,万事俱备啊。

  我执起茶碗,喝了口茶,听到有人撩了竹帘进来,“尹掌柜,孟大人说昨夜你为了他折腾了一宿,让小的将这银耳枸杞羹给您补补身子,孟大人亲自下厨炖的。”

我身子一僵,看到眼前的陈公子和王媒人四目相对。空气停滞,半晌,陈公子撂下一句话,“陈某上有老下有小,已经受过丧妻之痛,今日一见,与尹掌柜有缘无份。”语罢,与那王媒人夺门而去。

  我眼巴巴瞅了瞅他们远去的背影,长叹了口气,认命地端起那挨千刀的银耳枸杞羹喝起来。

  这日,县太爷满面春色来食肆里寻孟杼轩。要说,县太爷真是有福气,他厥过去那日恰好是江洲与浦丘开战的日子,醒过来的时候正正当当是浦丘撤兵的时候,不可谓不是与江洲心连心、手拉手、同进退啊。

  “孟大人,今日天气甚好,下官备了些酒菜,不知大人可否赏脸与下官游河?”

  孟杼轩微微颔首,“既然县老爷兴致如此之高,那么恭敬不如从命。”接着他凤眼一挑,缓缓道,“依杼轩看,县老爷前些日子战事也分外费心,不如将眷室一并带上。”

  县太爷笑岑岑作揖,“多谢大人。”

  接着便听得孟杼轩唤了我一声,“千织,你一同去可好?”

  我被定在原处,整个食肆里的人都在看我,倒抽了口气,“孟大人和县太爷去游河,民女实在登不上大雅之堂……”

  话没说完,就见着孟杼轩转身看了看我,“杼轩不忍,这些日子在此叨扰,让你这样操劳。此次游河也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郑捕头在一旁好是会意,立马谄媚道,“小的给大人和尹姑娘单独备条画舫。”

  食肆安静了。

  这真是官逼民反了,“我不……”后头还没说出来,孟杼轩便吩咐郑捕头,“船上备架琴。”接着他柔声与我道,“我弹琴给你听。”

  “啪啦啦”好些筷子落在桌上,那些食客皆张嘴痴呆望着我们。

  事已至此,破罐子破摔了,我索性闭了眼,嗔道,“奴家更喜欢听你唱歌啦……”

  “咣当”伙计手里的食盘掉在地上,众人石化。

  正值盛夏,轻风拂过江面,泛起片片水波粼粼。他负手立在船首,袍角翩翩,风带起发丝,好似画中人。远处群山环绕,近处阁宇层次,赏心悦目。

  江洲百姓本就不拘小节,甚是豪放。河边有浣衣姑娘在浅浅吟唱,船夫撑着船也是优哉游哉,扯开了嗓子对着岸边的姑娘,“妹妹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湿了绣花鞋,哥哥背着跑哟……”

  我来了兴致,便脱了鞋袜,赤脚踩过船板,坐在船缘边,侧头对那船夫大哥唱起来,“妹妹坐船头,日落西山沟,哥哥莫要追,相约月下柳哟……”

  船夫大哥一面撑船,一面乐呵呵笑道,“姑娘好嗓子,比那酒楼的歌女唱得都要好。”

  我被夸得飘飘欲仙,脚踢了踢江面,溅起些水花,“大哥你说笑了,咱江洲的姑娘哪个不是能歌善舞的。”

那船家大哥憨笑道,“哈哈,姑娘再来一首?”

  我点了点头,挽了袖子打算再引吭高歌一曲,刚一张嘴,却被人放了颗荔枝在我口中,咬下去,鲜甜多汁,回味甘香。我回头,发现孟杼轩在我身旁,吟笑望着我。

  我被看得好是发毛,“喏,荔枝你要不要吃?”

  他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颔首道,“嗯。”

  我将身旁那盛荔枝的食盘递过去,且见他突然靠近,在我唇边舔了一口。我惊得手足无措,轻呼出声“啊----”手中的食盘跌落在船板上,里头红嫩的荔枝颗颗滚落,四下流蹿。

  身子不稳,一个趔趄跌落入水中。瞬时浑身冰凉不已,张嘴大呼“救命”,声未出,却被呛了好些水,奋力扑腾了几下,隐约再是听到一阵水声,接着便有人拦腰抱住我往画舫游,待我在船中躺平,衣裳粘腻得厉害,不禁打了个寒颤。

  “千织,你怎么样,还好么?”孟杼轩在旁望着我。

  “呵嘁”我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还行。”

  他走到船尾,吩咐船家道,“把船摇过去,先靠岸吧。”

  接着进来,将舫中的薄褥披在我身上,“你将湿衣裳换下来,今日风大,难免着凉。”

  我“扑哧扑哧”喷嚏连连,眼泪汪汪对他说,“我没事,慢点到食肆里再换吧。”

  “我们现在河心,待到食肆还要些时候。”他凑近了些,“我帮你换?”

  我缩了缩,低头道,“你衣裳也湿了,出去吹吹风晾干来吧。”

  他勾了勾嘴角,眸子望着我,似笑非笑,徐徐道,“这也不是第一次帮你换衣裳了。”

  我将那褥子向上拉了拉,遮了脸,哼哼唧唧,“哎哟喂……头好晕哎,我不会是发烧了吧。”……

  一语成谶了。回到食肆里,人便觉得有些晕乎乎的,跨入门槛的时候差点栽到在地,孟杼轩拉住我,用手背在我额头处探了探,皱了皱眉,“方才落水,许是染了风寒。”

  病来如山倒,我便卧床不起了。孟杼轩端了风寒药进来,撩了袍子坐下,“千织,这药喝了,病好得快些。”

  我稍稍坐起了些,端着那药小啜了一口,咂巴咂巴嘴,推开那药碗,佯装矫情道,“苦……”

  他轻声道,“若加了红糖,药效就冲淡了。”

  我扶了扶额头,抬头望了望屋顶,低声呐呐道,“好苦啊,想吃西瓜。”

  孟杼轩好似抖了抖,接着他浅笑道,“你等等。”

  不过多时,他便端了碟西瓜过来,安慰我道,“将药喝了,再吃罢。”

  我瞥了眼那西瓜,轻咳了一声,一手抚上心口,气若游丝,“刚想到,西瓜凉,我染了风寒不大适宜,还是酸梅好……”
他定定将我看住,悠悠地起了身,“还有其他想吃的么?”

  我恹恹道,“胃口不大好,想喝鸡粥。”垂眸喃喃说了一句,“说乌骨鸡对女人有好处……可惜镇上难寻得到,也就姜布山上有。”

  他轻笑了笑,“你将药喝了,我着人去寻这乌骨鸡。”

  “药太苦了,啧啧……唔……”

  我还没抱怨完,就觉得唇上有些湿软,微张开嘴,苦涩之感便席卷而来,他的黑发撩在我脸上有些轻痒,眸子黑如暗夜。我一个囫囵,将那药全部咽了下去,触到他的舌尖,一个没控制住竟咬了下去,口中摹然多了些血腥味,心中有些恼,伸手欲去推他,却见他“嘶”地抽了口气,离了我的唇,唇瓣上渗着些血丝。

  我赶忙拿起一旁的西瓜忙不跌啃了两口,却见着他神色复杂地瞅着我,唇被那血染得有些红,倒添了番魅惑,片刻,他眸光黯了些,神情有些清冷,“千织,你心中到底是怎样想的?”

  “什么也没想……”

  耳旁轻轻一声叹息。

  我心头平添些愧疚,只好埋头啃西瓜。他起身,幽幽道,“别吃了,瓜皮都要没了”,便是往屋外头走。

  第二日大早,我那风寒好似退了些,人也精神了不少,店内伙计果真端了碗乌骨鸡粥上来,“掌柜的,香得很,趁热喝。”

  我见着这好东西,心花怒放。听到一旁郑捕头骂骂咧咧大声嚷嚷了几句,“小二,赶紧地给我上点酒菜!”

  “官大爷,怎么今儿个火气这么大?这是谁惹了您咧!”伙计在旁哈腰道。

  “别提了,老子昨日夜里领着弟兄们到那姜布山上捉鸡捉了一整晚!他娘的,捕头做到我这份上真是忒窝囊了!”

  我瞅了瞅这鸡粥,更是食欲大增,大口吃下去好是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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