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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千锦瑟戏中织》作者:老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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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6:00
63.花似雾中看

  

  我歪着脖子被他软禁在营中,好不聊赖,此次连伸长脖子探探帐外虚实的资本都没了。过了些时候,外头有人唤道,“殿下,内贼还未查到。”

  司若言道,“一个个排查一遍,勿必找出来软筋散是谁下的。”接着他撩开帐帘进来,那缎白华服上嵌金线绣着盘龙,一派风华,与他先前一尘不染的风度好是不相称。

  手中拿了方帕子,迈步到我身旁,敷在我脖颈上,“热敷便能好了。”他兀自在我身旁坐下,“尹姑娘,在下堂堂一介皇子,唔,能文能武。与姑娘你虽算不得上是伉俪情深,但也算是生死同舟,有说糟糠之妻不可弃,怎么如今看不上在下了?”他笑眯眯道,“还是说,尹姑娘移情别恋,红杏出墙了?”

  我捂着那热帕子,没睬他的那些个胡话,与他道,“我问你,若是我们成亲,你会不会不打这仗?”

  他好似有瞬间顿住,旋即笑了笑,“那我问你,若在下不打这仗,姑娘可是愿意同我成亲?”

  我被问住,答不出来。从未想过我尹千织的婚事能和国家大事沾上边,眼下我已然过了待嫁的年纪,若他当真愿意为了我不打这仗,成亲也无妨,就算是以身报国也值得了。念起那时与司若言一同在姜布山还有黄连镇的日子,心中确有动容,寻个普通人,找一处山清水秀,一并束发画眉,相伴而老。

  只是,此时此刻,司若言确不是当初黄连镇的那个教书先生。

  默了片刻。听到他在我耳旁道,“尹姑娘,那些日子你会不会舍不得?”

  他眸中清澈,嘴角带笑,手扣在扇骨上,歪头看我。

  “嗯?”

  会不会舍不得?确有些不舍。虽然对他并未像当初对孟杼轩那般的动心过,但与他一道的时候,确是很畅快,欢心则笑,伤心则哭。曾经共同在姜布山山顶仰望星空,一并在黄连镇听那朗朗读书声,在余城抢那绣球戏员外。一路走来,也算是我最逍遥的日子。

  他目光落下扫过扇面,“在下舍不得……”

  司若言敲了敲扇子,“得一知己,云游天下,对酒当歌,踏遍千山万水。”他稍顿了顿,那语气竟平添了些怅然,“与尹姑娘在黄连镇的半年,在下舍不得。”

  我叹了口气,默然。

  “在下早闻孟大人风流成性,姑娘岂不是在作茧自缚?”

  我摊手,“与他无关。这样吧,你只需答我一句,若我们成亲,回到黄连镇你可是愿意?”

  司若言摇了摇扇子,“在下既是一国皇子,社稷之重,定不能化作一腔柔情。”他直直地看住我,“尹姑娘不若问问孟大人,他可是愿为你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

他起身,欲迈步出去,“攻下江洲,在醉宵阁里头办这封妃大典,想来是合了尹姑娘的心意。”

  “司若言”,我叫住他,“你给他下的毒?”

  他无辜道,“是又如何?你想让我给他解药?”

  我惶惑道,“这些年一直是你着人杀他?”

  他耸了耸肩,算是默认了。

  “后头在江洲遇上了你对我好些殷勤,是缘得前头见着了我同孟杼轩一块?”

  他有些惊诧,片刻换了副云淡风清的脸,“不是。”

  我苦笑了笑,“事到如今,你再骗我有什么用?之前在清洲、在桂花镇、在堰城,每每见着你,都同他有关。”

  他一愣,身子一僵,半晌没有说话,接着出帐,走前留了句,“信不信由你,在下从未想过将你牵扯进来。”

  夜幕降临,我在帐中上上下下巡视了一遍,外头站着好些个浦丘哨兵。这架势,怕是插翅也难飞了。躺在榻上,脑中有些愁绪,总也睡不着,忆起司若言的话。

  与尹姑娘在黄连镇的半年,在下舍不得……

  尹姑娘不若问问孟大人,他可是愿为你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

  更是觉得头疼得厉害。原先在戏本上看那些风花雪月,才子佳人总是缘份匪浅,兜兜转转历经波折最后总是能修成正果。彼时受了毒害,总也觉得情投意合是这么简单的事。等沉沉浮浮这许久,才悟得两情相悦当真是天下最最难的事。碰上个倾心的人,且在同样的年华里,他那心中满满当当只盛了你一个人,这样的姻缘,只能是可遇不可求。

  帐外传来曲小调,轻轻扬扬弹拨人的心弦。我揉了揉脖子,起身走到帐边,看到司若言斜倚在帐旁,嘴里衔了片叶子,眸子微眯,吹着小曲。他好似察觉到我在看他,稍稍顿了顿,依旧没断那叶曲。我眺目远方,隐约能见着有重峦叠嶂,或浓或淡地点缀着江洲,不知道哪一座是姜布山呢?

  曲罢,司若言吐出那叶子,“在下从前并未羡慕过什么人,只是眼下,煞是羡慕我师傅。”

  他回头望了我一眼,拂了拂衣袖而去。

  我扁了扁嘴巴,掉头爬到榻上,枕着头思绪繁杂。晃晃头,想着此刻实不是儿女情长之时,认真思忖了一番,意识到虽然我这个人质许是派不上大用场,但被他这么劫着,日后总要落人口实。然,我琢磨来琢磨去,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直到晨熹微露,才合计出来个下下策,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他真的攻破江洲,我索性咬舌自尽以飨大沂好了。好容易得了这么个解决之道,舒心了些,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好似有人推我,稍微清醒了些,发现眼前之人竟是桂娘。我一惊,激灵了一下,“桂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塞给我一套衣物,“把这个换上,我带你出去。”


“你为何要救我?你是浦丘人,对么?”

  她垂眸道,“你莫管那么许多,赶紧换了衣裳,跟我走便是。”

  我不明就已,“你和司若言是一伙的,救我作甚么?”

  她咬了咬唇,“你若不跟我走,莫不是想等着二公子拿江洲来换你?”

  转念想到她与孟杼轩的关系非同一般,纳闷道,“你莫不是孟杼轩留在浦丘的奸细?”

  桂娘稍稍顿了顿,语气急了些,“你想走便走,不想走就留着罢。”

  我看她那神情好是诚恳,“你等等,我跟你走。”换上这小兵衣裳,将头发束起来,绑了根帛带,扮得有些男人模样。桂娘带着我匆匆往外头走,我低着头跟在她身后,旁边那些官兵也不追究,偶尔有一两个见着桂娘还好是恭敬地点点头。

  她领着我一路疾走,约莫离那营帐好些地方,才面色凝重地与我道,“前头不远就到江洲,你快些过去吧。我已经送信给二公子,那信到之时,想必他会出来接你。”

  “你将我救出来,那你自己能脱身么?”

  桂娘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递给我,“你替我将这个带给二公子。”她有些愁怅,“彼时是我给他下的毒,解药我没有。这里头的药,原先我掺在桂花酿中给过他,能帮他缓些,起码,能止住殿下诱发他的毒。”

  “诱发毒?你是说司若言能让他毒发?”

  “噬骨散遇上逸仙草毒性便会加重,逸仙草本也无色无味,不易察觉。”

  我踉跄了几步,回想起过去那数次孟杼轩毒发的时候,有个念头渐渐浮现出来,“桂娘,司若言会医术么?”

  “自然,殿下自幼随欧阳丞相习医。”

  脑中顿时乱如麻,事情若雾里看花,然触手可及的却是一片血淋淋地让我不愿直面。我讷讷道,“所以,先前乌山寺、他成亲那日毒发都是司若言做的么?他既然会医术……缘何要骗我,莫不是他早料到孟杼轩会替我解毒?”愈想愈止不住颤抖。

  桂娘拉了拉我,“他们若是发现你不在帐内,定是要追来,现在时间紧,你赶紧走吧。”她从怀里摸出封书信,自发髻解下根簪子,乌发施施然泻散下来,她将东西递过来,柳眉浅皱,垂眸叹道,“我本就是浦丘人,现在两国交战,想来是再见不着他,这些可否帮我交与他。”

  她那眉梢间仍是不掩风情,须臾间柔情万千。

  眼前的美娇娘,竟是这样痴情的女子,我涩涩开口,“你何不同我一道回大沂,与他共续前缘?”

  她凄凄然一笑,“他心思在不在我身上,我自然知道。他早便知道是我给他下的噬骨散,此次算是我欠他的。先前我在桂花镇也不过是掩人耳目,帮殿下画大沂的地形图……我与他,结果早早便注定,只是我自己不甘愿罢了……”接着桂娘面上突然神色大变,将我一把推到旁边的树丛中,急道,“有人追上来了,你赶紧走罢。”

刚走了几步,只听得“嗖”一声,再转头,看到桂娘眼瞳张大,背后那支箭穿心而过,鲜血宛若芙蕖花在她胸前绽开,妖妖灼灼,开得绚烂夺目。她倒在地上,乌发如扇面铺陈开来,血将黄沙地染红,触目惊心。

  我险些惊呼出声,捂住嘴巴竭力(19lou)镇静。

  后头有人掣马而来,走到近处,才能看到司若言带了些人马。他手中执一把紫木弓,走到近处看了看桂娘。旁边有人道,“殿下,属下截到信,是桂娘将皇妃带走的。”

  “怎么会是桂娘?软筋散也是她下的?”

  “属下还未查清楚。”

  那人翻身下马,凑到桂娘身旁看了看,从她手中抽出那封书信,递给司若言,“殿下,桂娘手里有封信。”

  司若言拆开看了看,片刻,他眺目冷声道,“啧啧,孟大人,对付女人真是有一套,处处留情呐。”他吩咐了一声,“软筋散是桂娘下的,我们再到前头看看,能否寻到尹姑娘。”

  我在树丛后看着马上的司若言,白袍飘扬,衣袂翩翩,但他那面庞却是模糊不清,只觉得再也不是那个摇扇侃谈的故人。

  待他们走远些,我深抽一口气,挪步到桂娘身旁,双腿打软,有些晕眩,瘫坐在地上。她的那衣裙满是鲜血,莹玉的面庞上沾着几缕发丝,眼瞳涣散。我从她手中将簪子拿出来,将她瞌上眼,稍稍撑起身子,将她拖到旁边的树丛中,拾了些树叶将她身子掩住。

  心中沉闷得厉害,跌跌撞撞往江洲的方向走。

  约莫走了好些路,已经有些口干舌燥了。临到江洲城门的时候,看到孟杼轩驾马而来,他见着我,一跃下马,径直将我拉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眸中似带痛色,听他那语气有些焦急,“千织,你伤哪了?伤得重么?”

  想是方才我这衣衫上沾了些桂娘的血,此刻看上去许是有些惨烈。摆了摆手,“没事,这不是我的血。”转念想到桂娘竟是因我而死了,身子打了个激灵,胸口越发郁郁了,后头竟是泪潸潸哭了起来,抬起衣袖抹了把泪,悲悲戚戚道,“桂娘因我而死了……”

  他身子一僵,缓缓道,“怎么死的?”

  “给司若言一箭穿心。”眼泪止不住,呜呜咽咽,有些恨道,“你要救怎么不自己来救?怎么不派些人来救?要个女人来做甚么?”

  孟杼轩顿了顿,再是轻轻过来拭我的泪,柔声安慰道,“你先别想了,我们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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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6:27
64.芙蓉帐暖馨

  

  这次我夺了条人命,事情闹大了,觉得良心万分不安。每每闭眼,总是能想起桂娘被箭射中,面上凄厉的神情。连带着人急躁了些,坐立难安,找了尊菩萨烧了高香祭了活鸡日拜三拜,仍是难平我心中的愧疚。

  “你昨夜里没睡?”孟杼轩端了碗汤水进来,“喝了这个,能安神些。”

  我将桂娘的簪子还有药瓶递给他,“桂娘曾让我给你带封信,还有这支簪子。那封信给司若言收走了。彼时她说许是再见不到你了,她还说原先是她给你下的毒,她说她欠你的,她说这药能替你缓一缓身上的毒,她说原先在桂花酿里就放了这药,她还说……”话还没说完,孟杼轩一把将我抱住,在耳旁轻声道,“过去的事便过去罢,不要再想了。”

  我自言自语喃喃道,“怎么说过去就过去?桂娘她爱你爱得那么痴……想我那时候见着她,还以为她不过是个多情娘子,没想到她竟这般的重情重义。此次若不是因为我,她也不至于……”

  身上有些无力,任由他抱着,我抬头望着他,叹了口气,“我对不起她……”

  他眉梢间也有隐隐痛色,想来桂娘也是他旧好,他那心内定也比我好不到哪去。呐呐道,“我对不起你们……”

  他抬眼看我,“你这话怎讲?”

  “桂娘与你也算是老相好,即便中间亘了些国仇家恨,她仍是一心向你。若不是我,你和她也好再叙叙……”眼见着孟杼轩眸光黯了黯,表情清冷了些,想是这话勾起了他的伤心事,我不便再说下去,噤了声。

  他松了手,缓缓道,“我帮你熬了些山参汤,你将这汤喝了罢,早些睡。”

  “外头仗打完了么?司若言那头怎么样?”

  “他们退兵了。”

  “退兵了?诈降么?”不过一日的光景,司若言竟退兵了,撂下这仗打了一半不打了,委实想不通他这是为的什么。

  “应该不是,大沂援兵到了。”他执起茶碗,淡淡喝了一口,接着与我道,“有传他纳你做皇妃了?”

  我摇摇头,“那是他胡诌,我宁死不屈。绝对的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闻言浅浅一笑,端过旁边的汤碗,好是殷勤道,“千织,我喂你喝罢。”

  我抖了一抖,伸手赶紧接过那汤,索性仰头一口气都喝了,“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自己来。”

  浦丘军果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次退兵说退就退,干干净净,据线报说司若言已经领兵回都了。江洲城门再是大开,万物复苏,战事终于了了。

  虽然这次大沂和浦丘真的没怎么正面交战,说白了,浦丘撤兵纯粹就是他们自得其乐,然,这次交锋大沂还是赢了,胜得相当的理直气壮,这便是传说中的不战而胜。今日夜里,整个江洲百姓同庆,官民一家亲,在营中大摆庆功宴。

外头燃了丛丛篝火,嘈乱不堪。走出帐外,外头火光如白昼。江洲百姓备了好些酒菜,官兵围坐在篝火旁,大口喝酒,畅快吃肉,真是一派欣欣向荣呐。有些弹唱姑娘还抱着琵琶平平仄仄仄仄平唱着些小曲。

  怡香阁的姑娘们也开始挂牌做生意了,今日夜里倾巢出动,脂正浓粉正香,缠缠绕绕贴在些官大爷身上。远远能看到郑捕头,怀里抱着个酒坛子,走路也有些踉跄,面红耳赤,右手搭着个花枝乱颤的姑娘,扭着腰肢往帐里走。

  听得众人哄笑一声,“说得好!”我闻声望过去,见着好些人环环绕着刘夫子,他正在里头眉飞色舞地唾沫横飞,我也凑过去,听听他此次说的是什么段子。但见刘夫子手里的扇子呼啦呼啦,他鼠眉贼眼地向众人眨了眨眼睛,“今日里老夫子给众位讲一讲这浦丘皇子慕容若言的情事。各位官大爷想必也知道这位慕容皇子曾在江洲卧底了好些年,这位皇子行踪不定,以各种身份示人。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有人打断他,“夫子,若说这位墓容皇子是英雄,那咱们孟大人算什么?”

  夫子眯眯眼笑了笑,“自然自然,大沂孟大人真真当得上是一世枭雄。但夫子对孟大人不过一知半解,对这位慕容皇子却是知根知底。各位可是还要听?”

  下头一片应道,“要——”

  夫子抖了抖腿,好不神气道,“要说这位慕容皇子为何一直隐姓埋名在这江洲,那是为了一位美人儿……”

  底下顿时安静了些。

  刘夫子挑了挑眉头,“据老夫所知,他看上了个姑娘。莫看慕容皇子领兵带将,好似铁骨铮铮,下了沙场却是个痴情汉,当真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为了这姑娘,慕容皇子不惜与浦丘那皇帝老儿闹翻,只身一人来到江洲,只为能与美人一道做对鸳鸯夫妻。”

  “这姑娘什么来头,长得这么美?比他浦丘所有女人都美?”

  刘夫子咂巴咂巴嘴巴,“长得美是不美老夫不知,但起码在这慕容皇子眼中,放眼天下,怕是再无人能及。”

  “哟~你怎么知道?没准这位皇子不过图个新鲜,觉得咱大沂女人更对他的味罢!”下头一片哄笑。

  刘夫子高深莫测道,“这位皇子当真是一片倾心。老夫不才,彼时曾与他一并在茶楼喝酒,亲口与我道,愿为了那姑娘长住江洲,不问天下事。”

  听众疑惑,“那若真是为了这美人儿连江山也不要了,怎么现如今又来打我大沂?莫不是这皇子将这位美人儿带去浦丘了?”

  刘夫子吹了吹胡子,放下扇子,抱起旁边一坛酒,大喝了口,“这位慕容皇子看上了那位姑娘,但这姑娘却是不同意。所谓郎有情来妾无情。他在江洲这许多年,仅为了博得美人一笑,还曾翻遍姜布山去寻朵山茶花换美人欢心。然,多情总被无情伤。慕容皇子日日夜夜皆盼不得美人心,心化成灰,万般绝望之际,方才回了浦丘。”说到这,刘夫子相当入戏地唉叹了一声,再是相当可惜地佯装掬了把同情泪。

我扶额,正欲返身,却是见到孟杼轩立在我后头,眉梢间脉脉地看着我。我摸了摸下巴,“咳咳,刘夫子说的这个姑娘,是他凭空捏造出来的,不是我。”

  他不置可否地望着我,“他有句话说的对。”

  我有些不明所已,“什么?”

  他轻轻柔柔道,“那位姑娘无论美是不美,在我心中,无人能及。”

  身边仍是有听众的叫好声,喧嚣之中,他这番话却如雨打池塘一般清清脆脆,一字不落全掉进我耳中。

  私下觉得孟杼轩说情话好有悟性,那是一日千里,听得我竟有些动容。我干巴巴笑了笑,“情人眼里出西施嘛。这话好,真是说得好,太好了。”

  他定定瞧住我,徐徐道,“你在我心里,无人能及。”

  抬头望了望天,好是晴朗的星空,我指着夜幕,“哈、哈,今天夜里星星很多。”

  “千织,”好似听得他低低唤我,“我在你心中,已经半点位置都没了么?”

  风轻轻扬过,夹带了些酒香,远处的篝火跃跃。身后官兵或笑或闹,或醉或倒,琵琶小曲荡在夜幕中,若一叶翩舟划开碧波湖面,留下漾漾水痕。

  我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之轻,片刻便湮没在周围的喧嚣之中,他或许听不到罢。

  迈步到一旁,摸了个酒坛子,“今日既然是庆祝大获全胜,索性痛痛快快喝一场。”

  他立在原处愣了好些时候,背影有些萧条,不若白日的意气风发,发丝荡起,我忆起初次见他的时候,墨衣公子,斜倚在门边,晌午的阳光在他身上泛起点点金光,乌发泄淌在风中,好似遗世的谪仙。

  他终是走过来,神情有些淡淡寥落,“好,我陪你喝。”

  我从旁摸了两个酒碗,甚是豪爽地斟了满满两碗,递过去,碰了碰他的酒碗,“此次江洲得以保全,全是你这个主帅的功劳。佩服佩服,敬你!”接着,仰头一饮而尽。

  他看了看我,我好似在他眸中触到丝丝忧伤。“两年前,你曾给我煮过长寿面,敬你。”语毕,他也将那酒喝得一滴不剩。

  “你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也算是我们江洲的贵客,欢迎欢迎!若是日后你再来,我这个掌柜的请你在尹氏食肆随便吃喝。”我再是喝了一碗。

  他稍顿了顿,嘴角荡开一抹落魄的浅笑,“那么,这一杯,敬你彼时在乌山寺为我解毒。”

  “那我还要多谢你为我以身试毒。”我拿衣袖抹了抹嘴巴,回敬了一碗。

  他突然伸手在我嘴角旁,轻轻拭去那酒痕,柔柔地看着我,微凉的指尖在我脸颊旁轻触了触。接着,兀自斟了一碗,“这一杯,敬你唱小曲给我打趣。”

  “这是敬你彼时给我绣帕子”……他喃喃念着好些我在孟府的事情,凤眼渐渐迷离,杯杯下肚,丝丝怅然游离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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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不知道他一桩桩记得这样清楚,不知如何应答,只能跟着他一并愁怅,随着他喝了好些酒。有道是举杯消愁愁更愁,我越喝越愁怅,且是莫明地愁怅,心中苦闷地无以复加,便抱着那酒坛子索性对着喝。

  不多时,这酒意便袭了上来,脑袋开始有些昏昏沉沉的,浑身开始烧烫起来。眼前的人影重重,夜幕好似蒙了一层隐隐纱布,迷迷蒙蒙,如幻如仙。身内仿佛有把火在燃,心中浮躁不堪,我用手拉了拉衣襟领口,想着透透气。

  晃晃脑袋,也是愈发迷糊,好似有浆糊拌做一团。眼前的孟杼轩,那面庞已然辨识不清,只觉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真是好看……

  他好像在说些什么,我听不甚清楚,便靠近了些,问他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锦袍凉丝丝儿的,摸上去好是舒服。恰好我浑身百籁都若被人点了火一般,烫热得难耐,我便将脸靠在他的锦袍上。过了些时候,靠着的地方也暖了起来,我便挪了个地儿,继续贴在他身上。

  袭袭晚风吹过,不知是不是那篝火将风都燃暖了,这暖风不若往常,轻轻柔柔地扑在我脖颈处,挠得人心痒痒。勉力抬眼,好似有一弯银月,在这银月中能看到位姑娘,面带红霞,发丝凌乱。

  仿佛当空有骄阳炙日,烤得我好些焦躁。突然,只觉得天旋地转,方才抬头之处的朗朗星空换成了帐衣。烛光的斑驳洒在帐中,淡淡的酒香浮动,帐中登时暧昧流散。有人埋首在我颈间,喑哑道,“千织……”

  我在触手可及之处胡乱摸了一气,终是寻着一处冰凉,便径直凑过去,身旁那人好似倒抽了口气,不足片刻,所贴之处也烧烫起来。心内有些不甘,再扯了扯前襟,唤了声,“热……”

  耳旁有湿热的气息吐纳,酥麻之感传遍四肢百骸,只觉得有人渐渐搂紧我,唤了我一遍又一遍……

  帐外嘈嘈杂杂,月色洒在那燃燃夜火上,笼了层薄雾。帐中烛火噼啪作响,薰香与酒香纠缠在一处,无处可遁,只得深深浅浅氲氤,榻上被翻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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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举案莫齐眉

  

  莫不是年纪大了,我心中对男人竟然存了这样不堪的念想,于是酒后这样乱性了一番?作孽啊作孽。不对不对,定是与刘夫子相处久了,耳濡目染,将我给染污了。

  “尹掌柜的,孟大人就在外头,还带了块牌匾。”食肆里头的伙计唤我。

  我扶额,“你们招待就好,我正好出门去买菜。”言毕,脚底抹油出了门。这事真是愁人呐愁人,我隐约能记着那夜里帐中明明灭灭的烛光,还有第二天清晨搂着我朝我浅笑的孟杼轩,我彼时惊得忘乎所以,想抚抚心口,不抚不打紧,一抚才发现自个儿没穿衣裳。这、这真是让我颜面何存,当下就想挖个坑跳进去,立马抱头鼠蹿。

  我们大沂礼仪之邦,民风这么这么的淳朴,我此举真是为人不耻,深深地不耻。往前走着,迎面撞上个人,抬眼,正是我那个一夜春宵的枕边人呐。

  他定定地望着我,我那面上“腾”地一下便火急火燎。

  “缘何躲着我?”

  我想不行不行了,此事定是要做个了断,硬着头皮道,“你看……再不、这事我们私了罢。”

  他戏谑道,“哦?怎么私了?”

  咬牙道,“往后绝口不提。”

  他俯下身,在我耳旁道,“你勾引我的……”

  我登时头大如牛,窘迫不已,传说中的欲[哗——]仙欲死我是半点记不得了,眼下只有欲哭无泪。

  孟杼轩在我耳边轻吐了口气,“我们成亲吧。”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摆手道,“你做你的大人,我开我的店。过去的事就是浮云。我这辈子就伴着青灯古佛过日子……”思到这,我心里苦闷地无以复加,人生何其坎坷。

  他看着我,不紧不慢道,“木已成舟了,千织。”

  “那赶紧让它沉了吧”,我掉头往食肆走,临到门口,发现伙计正爬上爬下在挂个牌匾,定睛一瞧,上头写着,“大沂御赐圆子店——尹氏食肆”。

  我颤抖,问那伙计,“这、这是怎么回事?”

  后头孟杼轩的声音传来,“先前我同你说过,去向皇上求的。”

  于是这块牌匾标志着孟杼轩正式落户我尹氏食肆的日子开始了。

  江洲一战战事已结,按理说孟杼轩应该领着兵去朝廷复命等着论工力行赏,但他向皇上告了病假,在江洲游历得好不快活,日日在食肆中喝茶吃食听说书。

  每日打开窗户第一件事,就是伙计同我道,“尹掌柜的,孟大人来了。”

  有了皇上亲笔提的牌匾还有当朝中书令大人坐镇本店,生意一飞冲天。先前的老主顾要来沾沾帝气,临到食肆门口还要装模作样地拜那么一拜。孟大人这尊活菩萨一坐,唔,还是尊招财的菩萨,店里顾客男女比例“刷”地就不平衡了。

刘夫子摇摇扇子踱到我身旁,“赚了不少吧!”

  我点头如筛糠,“嗯!我琢磨着再开间尹氏客栈。”

  刘夫子瞥了眼店内,好有深意道,“丫头,你那姘头找得好,找得妙,找得呱呱叫啊……难怪你看不上司若言,原来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我脑袋一黑,“谁说他是我姘头……”

  “嘿嘿,你太小看夫子我了。夫子笑傲红尘数十载,你们这点猫腻我看不出来?我那晚看到他抱你进帐了。啧啧,真是颠孪倒凤呐。千织丫头,春宫[哗——]图有用不?春宵散好使吧?”

  我被噎得不能言语,干捶了几下算盘,诚恳道,“夫子,此事不要闹大了罢。”

  “乱世双雄为红颜,巫山云雨道是谁……”夫子喃喃地念了两句,便走开。不过片刻,我听得他扇子敲在桌上,大喊了一声,“今日里老夫子给大家说的这个段子便叫‘乱世双雄为红颜,巫山云雨道是谁’!要说男女总抵不过这床帏之欢,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啪啦”算盘掉到地上,哗啦啦算珠滚了一地,冰天雪地,电闪雷鸣。

  伙计唤道,“尹掌柜的,王媒人来找你了!”

  我应了一声,走上前去,便见着镇上鼎鼎有名的王媒人。要说这王媒人说媒工力夫一流,县太爷那一二三四五房姨娘全是她玉成的。自然,百密一疏,五姨娘后头被抢这就是后话了。

  王媒人笑吟吟地上来就抓住我的手,“尹掌柜的,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现在食肆的生意比怡香阁还红火,真让人羡慕呐。”

  那是自然,怡香阁里的姑娘都来我食肆里看那尊活菩萨了,生意能好哪去……我笑道,“哪里哪里,媒人今日来做何事?”

  王媒人抛了个飞眼给我,“好事好事。”她搓了搓手,“有位陈公子,外地来的商家公子。来咱江洲做生意,想着能和尹掌柜珠联璧合一番。若是这姻缘成了,生意还能更上层楼呢……”

  “陈公子做的什么生意?”

  “啧啧,同尹掌柜的一样,酒肉生意。陈公子是实在人,家中什么都添置齐了。觉得咱江洲姑娘贤惠,就想讨个娘子。我帮你俩算了算,这八字真是合哟……陈公子命里带福,先前有算命先生说过他定是要儿孙满堂的,这样的相公提着灯笼都找不着哟。”

  我稍一犹豫,“这陈公子对娘子可是有什么要求?”

  王媒人摆摆手,“没有没有,能有什么要求。陈公子就是相中了尹掌柜的。尹掌柜那相公……”她顿了顿,“你那相公都去了那么久了,掌柜的莫不是要守一辈子寡?”

  我哗啦啦肉痛,“……我守寡?”

  “是啊,我早先来的时候,刘夫子与我说的。要说这女人呐,没了男人也得活呀……尹掌柜将这食肆打点得这么好,那是女中豪杰,男人看了也是要佩服得紧。这么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让我看了也是心疼。”王媒人再是攥紧我的手,“好妹妹,这陈公子真是好人,多少姑娘排着队等着我给撮合,但陈公子觉着与妹妹你门当户对,这生意上又能好些帮衬着,这么通透的心意去哪找?”

我阴着脸说不出话来,王媒人笑如花开,“那就这样,姐姐明日就将陈公子带来让你们叙叙。”接着扭了扭裙摆走了。

  回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刘夫子说完书抱着坛子下来,我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胡子,“夫子,你缘何同那王媒人说我守寡了?!”

  刘夫子一边互着胡子,“哟……丫头你别揪啊。那时候你刚回醉宵阁,那模样凄惨得很,我看司若言那小子也没跟着,后头那么久也没见着他,还以为他不小心蹬腿升天了……”

  忆起那时候刘夫子日以继夜劝我要珍惜时光,再寻个好人家嫁了。眼下我真是恨也不能,不恨也不能。

  打烊的时候,孟杼轩迎面走过来,但见着刘夫子对他嘻嘻一笑,“孟大人,地方夫子我腾出来了,大人随意。”

  我还有些不明所已,就见孟杼轩轻轻浅浅对我意味深长一笑,“千织,食肆临江,风景独好,我恰好要养病,便向夫子借了间屋子,暂且住下。”

  “你要养什么病?”

  “心病”,他淡淡道。

  我讪讪,转身回屋,听得后头刘夫子的贼笑。

  夜里,有些聊赖,便披了件外衣,在院子里头就着银月溜达溜达。突然听得墙角有细碎的声响,我心里一提,想着莫不是尹氏食肆生意大了,树大招风,有贼?

  我蹑着步子往墙角挪过去,墙角确是有些动静,我屏息凝神正想把这小贼逮个正着。却没成想“滋溜”一声,有只老鼠突然就蹿出来。我一惊,赶紧往后退一步,不留神踏了个空,随手抓住个什么东西,只听得“呲拉——”一声,被人接在怀中。

  我低头看了看,发现手中攥着一袭黑色锦缎。回头看到孟杼轩俯首稍稍有些蹙眉望着我,我赶紧直起身,但手忘了松开,再听到“呲拉——”,我好是纳闷,转身才发现孟杼轩那袍子被我硬生生扯下来好大一块,里头只露了白色单衣。“哈,哈”,我干笑了两声,松开手,手中那块缎子就飘飘扬扬落下来。

  “方才我听到有声音。”他瞅了瞅自己被我拉下来的衣袖,有点啼笑皆非。

  “是老鼠偷食了吧。”

  “……”他没说话,就柔柔地望着我。

  我望着衣衫褴褛的孟杼轩,冲动了,“这个、再不我给你补补?”

  他显是有些惊诧,旋即浅笑道,“我今日刚搬来,没带其他衣裳,那有劳你了。”接着他好是大方地将外袍解下来,递过来给我。

  我便秉烛夜补,无奈他那绵袍先前绣的流云太繁复,我手艺拙笨如何也是绣不来,索性凑了几针逢上了便了事。补好一看,那衣袖上仿佛赫然多了条蜘蛛网,密密麻麻真是别具一格。琢磨了一番,觉得对称才是美。于是我索性用剪子把另一边袖子剪下来,用同样的针角再补了上去。这修修补补下来,我那刺绣的造诣又升华了一道。玩心起了,索性在他那袍角处小小绣了行字,“大沂御赐招财大人。”

  不知不觉,金鸡啼晓,荷尖晨露。我打着呵欠拿着这外袍去敲他的门,迎面撞上刘夫子。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窃笑道,“丫头,啧啧,你这是纵欲过度了啊?”

  我一个激灵立马醒了,“不是……”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孟杼轩在后头接过我的话,“你昨夜太急了,衣裳都扯破了。”

不要把自己的東西藏起來,論壇需要你的分享才能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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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7:23
66.君为红颜笑

  

  刘夫子心领神会地深深看了我俩一眼,贼笑了笑,走了。我立在原处好是唏嘘,孟杼轩迈步到我跟前,接过外袍反复打量了一番,穿上,浅笑与我赞道,“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不敢当啊不敢当”,我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手拉住。

  “头发乱了,我帮你理理。”他凑近身,柔柔地望着我,隐约有浅馨袭来。院中芭蕉叶上晨露欲滴,初日晓悬,薄雾微凉。我有一时怔忡,便被他拉进屋中。铜镜中幻幻影影有位墨衣男子手执木梳为我束发。昨日一夜未睡,图个清爽,我只随意用帛带在脑后将头发绑了绑。他轻拂了拂,抽开帛带,放在手中缓缓地梳起来,我一恍神,竟觉得他好似为我梳了好久的头发。

  铜镜中他轻轻俯首,在我耳畔低喃道,“其实你不束发最美,可我舍不得让别人看到。”气息暖暖扑在我脖颈上,好似中了魔怔般不得动弹……

  窗外那芭蕉叶缘滴下来串串清露,我匆忙起身,不经意间碰落了他手中的木梳,抚了抚衣裳,“已经开张了,我去收拾一下做生意。”

  进了店内,便瞅着王媒人带了位男人坐在桌旁。王媒人见了我,一把拉过来将我按在椅上,对那男人笑道,“陈公子,这便是我们尹掌柜的,独自一个女人家打理这么大的食肆,万里挑一的好女人呐。”

  我挑了挑眼看了看对面的陈公子。说是公子,是些不妥,唔,陈公公差不多。约莫四十,长得是瘦骨嶙峋,见着我那双眼睛迥迥有神。

  来人便是客,我干笑了两声,“陈公子,幸会幸会。”

  这位陈公子不善言谈,喝茶吃食快半个时辰了只听得王媒人在一旁胡说海侃。我撑着脑袋有些不耐,随意问道,“听王媒人说,公子也是做的酒肉生意,不知是哪处酒楼?”

  对面那人来了些兴趣,眼放精光,“我刚来江洲,盘下怡香阁。但近日里怡香阁生意不好,想着能和尹姑娘联手,那定当能再现神威,大放光彩。”

  哈,原来酒肉生意还有他解。

  “过奖过奖,青楼生意不比食肆,更难打理,陈公子想来是费心了。”

  “尹姑娘若是有意,我们可携手共进。”陈公子满眼期待地望着我。

  我抿嘴笑了笑,抬起衣袖擦了擦汗,正欲说话,听得那边陈公子殷切道,“尹姑娘大可不必为守寡一事羞愧。将心比心,陈某深知其中苦楚,陈某也是刚刚丧妻,家中仍有一双儿女嗷嗷待哺……”这男人越说越动情,别了别嘴角,莫不是要哭了吧……

  难怪王媒人说他家中什么都添置齐了,这真是,万事俱备啊。

  我执起茶碗,喝了口茶,听到有人撩了竹帘进来,“尹掌柜,孟大人说昨夜你为了他折腾了一宿,让小的将这银耳枸杞羹给您补补身子,孟大人亲自下厨炖的。”

我身子一僵,看到眼前的陈公子和王媒人四目相对。空气停滞,半晌,陈公子撂下一句话,“陈某上有老下有小,已经受过丧妻之痛,今日一见,与尹掌柜有缘无份。”语罢,与那王媒人夺门而去。

  我眼巴巴瞅了瞅他们远去的背影,长叹了口气,认命地端起那挨千刀的银耳枸杞羹喝起来。

  这日,县太爷满面春色来食肆里寻孟杼轩。要说,县太爷真是有福气,他厥过去那日恰好是江洲与浦丘开战的日子,醒过来的时候正正当当是浦丘撤兵的时候,不可谓不是与江洲心连心、手拉手、同进退啊。

  “孟大人,今日天气甚好,下官备了些酒菜,不知大人可否赏脸与下官游河?”

  孟杼轩微微颔首,“既然县老爷兴致如此之高,那么恭敬不如从命。”接着他凤眼一挑,缓缓道,“依杼轩看,县老爷前些日子战事也分外费心,不如将眷室一并带上。”

  县太爷笑岑岑作揖,“多谢大人。”

  接着便听得孟杼轩唤了我一声,“千织,你一同去可好?”

  我被定在原处,整个食肆里的人都在看我,倒抽了口气,“孟大人和县太爷去游河,民女实在登不上大雅之堂……”

  话没说完,就见着孟杼轩转身看了看我,“杼轩不忍,这些日子在此叨扰,让你这样操劳。此次游河也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郑捕头在一旁好是会意,立马谄媚道,“小的给大人和尹姑娘单独备条画舫。”

  食肆安静了。

  这真是官逼民反了,“我不……”后头还没说出来,孟杼轩便吩咐郑捕头,“船上备架琴。”接着他柔声与我道,“我弹琴给你听。”

  “啪啦啦”好些筷子落在桌上,那些食客皆张嘴痴呆望着我们。

  事已至此,破罐子破摔了,我索性闭了眼,嗔道,“奴家更喜欢听你唱歌啦……”

  “咣当”伙计手里的食盘掉在地上,众人石化。

  正值盛夏,轻风拂过江面,泛起片片水波粼粼。他负手立在船首,袍角翩翩,风带起发丝,好似画中人。远处群山环绕,近处阁宇层次,赏心悦目。

  江洲百姓本就不拘小节,甚是豪放。河边有浣衣姑娘在浅浅吟唱,船夫撑着船也是优哉游哉,扯开了嗓子对着岸边的姑娘,“妹妹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湿了绣花鞋,哥哥背着跑哟……”

  我来了兴致,便脱了鞋袜,赤脚踩过船板,坐在船缘边,侧头对那船夫大哥唱起来,“妹妹坐船头,日落西山沟,哥哥莫要追,相约月下柳哟……”

  船夫大哥一面撑船,一面乐呵呵笑道,“姑娘好嗓子,比那酒楼的歌女唱得都要好。”

  我被夸得飘飘欲仙,脚踢了踢江面,溅起些水花,“大哥你说笑了,咱江洲的姑娘哪个不是能歌善舞的。”

那船家大哥憨笑道,“哈哈,姑娘再来一首?”

  我点了点头,挽了袖子打算再引吭高歌一曲,刚一张嘴,却被人放了颗荔枝在我口中,咬下去,鲜甜多汁,回味甘香。我回头,发现孟杼轩在我身旁,吟笑望着我。

  我被看得好是发毛,“喏,荔枝你要不要吃?”

  他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颔首道,“嗯。”

  我将身旁那盛荔枝的食盘递过去,且见他突然靠近,在我唇边舔了一口。我惊得手足无措,轻呼出声“啊----”手中的食盘跌落在船板上,里头红嫩的荔枝颗颗滚落,四下流蹿。

  身子不稳,一个趔趄跌落入水中。瞬时浑身冰凉不已,张嘴大呼“救命”,声未出,却被呛了好些水,奋力扑腾了几下,隐约再是听到一阵水声,接着便有人拦腰抱住我往画舫游,待我在船中躺平,衣裳粘腻得厉害,不禁打了个寒颤。

  “千织,你怎么样,还好么?”孟杼轩在旁望着我。

  “呵嘁”我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还行。”

  他走到船尾,吩咐船家道,“把船摇过去,先靠岸吧。”

  接着进来,将舫中的薄褥披在我身上,“你将湿衣裳换下来,今日风大,难免着凉。”

  我“扑哧扑哧”喷嚏连连,眼泪汪汪对他说,“我没事,慢点到食肆里再换吧。”

  “我们现在河心,待到食肆还要些时候。”他凑近了些,“我帮你换?”

  我缩了缩,低头道,“你衣裳也湿了,出去吹吹风晾干来吧。”

  他勾了勾嘴角,眸子望着我,似笑非笑,徐徐道,“这也不是第一次帮你换衣裳了。”

  我将那褥子向上拉了拉,遮了脸,哼哼唧唧,“哎哟喂……头好晕哎,我不会是发烧了吧。”……

  一语成谶了。回到食肆里,人便觉得有些晕乎乎的,跨入门槛的时候差点栽到在地,孟杼轩拉住我,用手背在我额头处探了探,皱了皱眉,“方才落水,许是染了风寒。”

  病来如山倒,我便卧床不起了。孟杼轩端了风寒药进来,撩了袍子坐下,“千织,这药喝了,病好得快些。”

  我稍稍坐起了些,端着那药小啜了一口,咂巴咂巴嘴,推开那药碗,佯装矫情道,“苦……”

  他轻声道,“若加了红糖,药效就冲淡了。”

  我扶了扶额头,抬头望了望屋顶,低声呐呐道,“好苦啊,想吃西瓜。”

  孟杼轩好似抖了抖,接着他浅笑道,“你等等。”

  不过多时,他便端了碟西瓜过来,安慰我道,“将药喝了,再吃罢。”

  我瞥了眼那西瓜,轻咳了一声,一手抚上心口,气若游丝,“刚想到,西瓜凉,我染了风寒不大适宜,还是酸梅好……”
他定定将我看住,悠悠地起了身,“还有其他想吃的么?”

  我恹恹道,“胃口不大好,想喝鸡粥。”垂眸喃喃说了一句,“说乌骨鸡对女人有好处……可惜镇上难寻得到,也就姜布山上有。”

  他轻笑了笑,“你将药喝了,我着人去寻这乌骨鸡。”

  “药太苦了,啧啧……唔……”

  我还没抱怨完,就觉得唇上有些湿软,微张开嘴,苦涩之感便席卷而来,他的黑发撩在我脸上有些轻痒,眸子黑如暗夜。我一个囫囵,将那药全部咽了下去,触到他的舌尖,一个没控制住竟咬了下去,口中摹然多了些血腥味,心中有些恼,伸手欲去推他,却见他“嘶”地抽了口气,离了我的唇,唇瓣上渗着些血丝。

  我赶忙拿起一旁的西瓜忙不跌啃了两口,却见着他神色复杂地瞅着我,唇被那血染得有些红,倒添了番魅惑,片刻,他眸光黯了些,神情有些清冷,“千织,你心中到底是怎样想的?”

  “什么也没想……”

  耳旁轻轻一声叹息。

  我心头平添些愧疚,只好埋头啃西瓜。他起身,幽幽道,“别吃了,瓜皮都要没了”,便是往屋外头走。

  第二日大早,我那风寒好似退了些,人也精神了不少,店内伙计果真端了碗乌骨鸡粥上来,“掌柜的,香得很,趁热喝。”

  我见着这好东西,心花怒放。听到一旁郑捕头骂骂咧咧大声嚷嚷了几句,“小二,赶紧地给我上点酒菜!”

  “官大爷,怎么今儿个火气这么大?这是谁惹了您咧!”伙计在旁哈腰道。

  “别提了,老子昨日夜里领着弟兄们到那姜布山上捉鸡捉了一整晚!他娘的,捕头做到我这份上真是忒窝囊了!”

  我瞅了瞅这鸡粥,更是食欲大增,大口吃下去好是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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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是福不是祸

  

  窗外淅沥沥下了场雨,打在外头芭蕉叶上声音清脆,在地上砸下一个个水涡。

  “老爷,这便是尹氏食肆”。抬眼瞧去,有位身着华服的尊贵男子带着三两随从迈步进来。仔细瞧了瞧,竟觉得这位男子眉梢间与孟王爷有些神似,不比孟王爷的儒雅之风,此人倒是更添了些戾气。

  他们一行人挑了个包厢坐下,不过片刻,伙计便从那包厢中出来,“尹掌柜,里头那客官说要见你。”

  我放下帐本,有些疑惑,掀开竹帘,恭敬道,“这位客官,我就是这食肆的当家掌柜的,客官要找我?可是有什么不和口味的地方?”

  那男子见着我,深深地打量了一番,凝神问道,“尹掌柜的?”

  “嗯?”

  “你姓尹?”

  “呵呵,客官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突然,堂中听到刘夫子敲了敲扇子,大喊了一声,“自古帝王多风流,好是流连美人榻。咱当今皇上,那还不是后宫佳丽,夜夜笙歌……”下头一片叫好声。

  眼前男子脸色稍变,皱了皱眉,将茶碗重重地置于桌上。旁边有人替他斟满茶,“老爷,莫动怒。”

  我心里一紧。这男子敛气问我道,“听说你这是大沂御赐食肆,既然顶了这大沂御赐的招牌,可是有何不同?”

  “回客官,未有不同。不过是民女曾在前段日子无心插柳,在与浦丘一战中尽了些绵薄之力,皇恩浩荡,便赏了民女这块招牌。”

  “哦?掌柜的巾帼不让须眉啊,这浦丘一战中书令大人立下赫赫战功,原来是得了位女子相助,真乃传奇。”

  “客官盛赞了。”

  那男子话似有深意,“这江洲真是不可小觑,前有闻那浦丘皇子隐匿其中,后有知前朝丞相欧阳瑾瑜退居于此,再如今还出了掌柜的这般奇女子。我还听说中书令大人甚是流连此地,果真是藏龙卧虎啊。”

  我有些紧张,掌心中细细密密渗了层薄汗,“客官想来是第一次来江洲吧,江洲百姓安居乐业,这小食最为特色。客官既然来了我尹氏食肆,民女自当尽地主之仪,好生款待。”

  这男子缓缓启口道,“听说中书令大人都屈尊下榻在食肆中,想来这小店必有其特别之处,那么掌柜的,捡几样招牌小点上来吧。”

  我正欲迈步出去,听到孟杼轩唤了声“娘子”,接着他掀帘而入,见着那男子愣了愣,接着微微福了福身,欲提了袍角跪下,“皇上驾到,微臣失职未能远迎,还望陛下降罪。”那男子稍稍挑了挑眉头,不紧不慢道,“爱卿不必多礼,朕多日未见爱卿,有闻孟爱卿有病在身,今日特来探望。”接着他目光扫了扫我,“竟不知,几日未有爱卿音信,原来是有佳人相伴,乐不思蜀了。”

孟杼轩不动声色地攥住我的手,抚了抚,方才悬在喉咙处的那颗心才是安稳些。我赶忙上前跪下,“民女尹千织拜见皇上。”

  孟杼轩在旁搀住我,缓缓道,“皇上明鉴,微臣尚有伤在身,夫人前些日子操劳,不宜长途跋涉,故而没能及时回堰复命,还望陛下恕罪。”

  我抖了一抖,在心里琢磨着,欺君犯上这可是死罪,合计了一番,孟杼轩这一句话出去便是要砍两回头了。

  皇上抿了抿唇,“爱卿不必自责,浦丘一战爱卿守城有功,合该重赏。”他目光有些凌厉,似带试探,“朕不知爱卿想要何奖赏?”

  孟杼轩稍稍俯身,将我攥得更紧了些,“夫人近日身怀喜胎,臣只望能陪伴身旁,此外,别无他求。”

  心里再是抖了抖,唔,再砍一回头。

  “哦?”皇上扫了扫我的肚子,“那么真要恭喜爱卿了,诸日不见,朕倒是有些怀念爱卿的棋技,今日不如就伴着这青山绿水切磋一番。”

  孟杼轩恭敬道,“微臣遵命。”他转身,目光笃定地望着我,柔声道,“千织,你去拿副棋来,再沏壶好茶。”

  出了这包厢,惊魂甫定,方是体味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杀人于不眨眼之间了。

  屋外的雨下得愈发厉害,店内的生意也是冷清了些。我拉着刘夫子让他止了说书,等在外头,周围静得只能听到雨点落地的清脆之声,还有那包厢中“啪啪”的落子声。

  这一局棋下得真是有气势,老天爷都跟着天昏地暗了一番。

  盼天盼地,终是传来了爽朗笑声,“哈哈,数月已过,孟爱卿棋技无甚长进,莫不是贪恋温柔乡了。”

  听得孟杼轩沉声道,“臣愚笨,此局输得心服口服。”

  这日晚些时候,皇上一干人终是移驾衙门府,临走前,他与孟杼轩道,“你的这位娘子,倒是与朕的一位故人有些相像。”

  孟杼轩将我护到身后,“微臣惶恐,恭送皇上。”

  黄昏之时,我见孟杼轩神情有些凝重地立在窗边,屋外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那芭蕉叶被打得有些撑不住,独自飘零在雨中。泥地上的水涡炫开朵朵雨花。

  “今日里,你连皇上都想糊弄过去么?”

  他转身对我,敛了心神,自嘲一笑,“你若不嫁我,我便是罪该万死了。”

  “你大可以回了堰城再娶他十个八个。那些皇亲贵戚哪个不是三宫六院的,连那县太爷都有四房姨娘,刚好凑一桌打牌……”我越说越觉着不对劲,却又琢磨不出来哪不对劲。

  他脸上有些笑意,“我只要你一个,不再娶了。”他将那“再”字咬得重,我这才反应过来,大窘,堵回去一句,“那天上掉下来的小姐公主,砸你一砸一个准,一砸一个坑。
语罢,总觉得我这话不大妥当,便补了一句,“你那后院定是坑坑洼洼的。”

  他轻笑出声,“那我将后院围起来,就填你这个大坑。”

  我摸了摸下巴,“你能不回堰城么?”

  他身子一顿,良久没有说话。

  天际闪过一道惊雷,晃得人心中戚戚。

  窗棱被风吹得“咔咔”作响,远处团团乌云好是狰狞。我将手伸出窗外,夏雨淋在手掌中冰冰凉凉,沿着指尖丝丝滑下,却是从指缝中流走,收拢掌心,半点抓不住……

  答案我早便知道,心中平升一丝黯然,转身欲走,听到他在后头唤了一句“千织……”余下的话音便湮灭在雷声中,我摆了摆手,“我说笑呢,你就是在江洲一百年,我也不嫁你。”

  这日夜里,轰隆隆的雷声一直响在耳畔,我横躺在榻上,竟忽然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在乌山寺对着郑兰儿小姐发的毒誓,彼时我说若再轻薄孟杼轩便要遭天谴。转念不久前与孟杼轩的一夜春宵,再巴巴地望着外头这天打雷劈的,这、这不会应验了吧,老天爷莫不是要来收了我去?我不禁裹紧了被子,哆哆嗦嗦念了一晚上“南无阿弥陀佛”……

  第二日清晨,已经云消雨霁,大雨过后,泥土的清芬弥散在空气中。

  我逃过这次天劫,肿着两眼去店中,却发现食客们皆交头窃语,议论纷纷。我拍拍刘夫子的肩,“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

  “千织丫头,昨日衙门府被雷劈了哎。”刘夫子凑到我耳边,神神叨叨,“老天爷发威了,县太爷好像被吓得半死。”

  我心中一抖,老天爷莫不也有眼拙的时候,劈歪了?

  转念一想,啊呀,那当今皇上不就住在衙门府么?

  赶紧揪住刘夫子,“那,有人被雷劈了么?”

  “肯定有吧,听说衙门府被烧了大半,县太爷是爬着出来的。”

  心里一沉,便见着孟杼轩迈步出来,“千织,你收拾一下,中午我们去衙门赴宴。”

  我凑过去,压低声音问他,“那皇上没事吧。”

  他蹙了眉头,“你怎么眼睛肿得这样厉害?”

  我自责道,“我听说衙门被雷劈了……唉,这都怨我、都怨我。”

  他有些好笑道,“皇上没事。今日晚些时候皇上要摆驾回堰,于是设宴,指名要你同我一道过去。”接着他郑重叮嘱我道,“在宴席上你莫要多说话,凡事有我。”

  我心中掂量了一番,皇上许是头回来江洲,夜里就被雷劈,想明白了这是天意让他赶紧回宫,江洲是个不祥之地,于是屁股还没坐热就摆驾掉头了。

  心头隐隐有些阴霾,天雷算不算是凶兆……

  我换了身压箱底的衣裳,还特意找了只珠花挽了个流云髻别了起来,瞅上去很是风韵犹存。出来见着孟杼轩,还扬眉吐气了一番,“是不是也挺国色天香的?”

他望着我,眸中好似有什么在闪烁,靠在我耳畔道,“不穿衣裳最好看……”

  我脸红了红,嘟囔一句,“你就随便占我便宜吧。”

  同孟杼轩一道来到衙门府,果真,南面一半的宅院黑焦焦的。我抚了抚心口,这真是好险呐,县太爷我对不住你,竟让你做了垫背的。

  郑捕头迎上来,“孟大人,夫人,请里边走。”

  孟杼轩问道,“皇上可还好?有否惊了圣驾?”

  郑捕头喏喏答道,“回孟大人的话,皇上龙体无恙。只是,县太爷……此次受了惊,前些日子病还没养齐全……许是回天乏术了。”

  孟杼轩颔道道,“寻个郎中帮着看看吧,你们多担待些。县老爷年岁也高,是时候享晚年了。”

  我们进了大堂,便见着皇上威严地端坐在桌旁。孟杼轩携我行跪拜礼,“微臣(民女)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孟爱卿不必拘礼。”皇上语气稍缓了缓,换了个称呼,“朕有闻皇侄伤病在身,眼下可有恢复?”

  “皇上,江洲山清水秀,养病再好不过,微臣已经有所好转。”

  皇上睨了睨龙眼,“朝中近来颇不太平,皇侄可有耳闻?”

  孟杼轩徐徐道,“哦?微臣不知。”

  那皇上侧头看我,“尹掌柜是江洲人?”

  我正欲答话,孟杼轩握了握我的手,“夫人是清洲人,曾因修筑城墙一事随微臣一并来到江洲。此后见江洲人杰地灵,不舍离开,便盘下食肆做些生意。”

  皇上扫了扫我,目光停在我腰间,我低头一看,方才想着收拾得体面些,便随手拿了只玉佩挂上去,现在仔细看看,原是司若言先前给我的那块刻着“瑾”字的佩绶。心中稍稍一提,这果不是那前朝丞相欧阳瑾瑜的东西么?

  皇上收了眸光,问道,“朕有闻欧阳瑾瑜隐于江洲,皇侄可有见过?”

  孟杼轩答道,“据微臣所知,欧阳瑾瑜早先携慕容若言私逃出宫,此刻应是在浦丘境内罢。”

  “哦?-----”皇上眼微眯,斜眼睨过来看得我心中一阵寒颤。

  我心中忐忑,孟杼轩并不知道这玉佩一事,想来那欧阳瑾瑜与我或许沾亲带故他也无从知晓,眼下他如此一说,会否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皇上轻吭了一句,“不知皇侄何日当返?”

  孟杼轩垂眸,扫了扫杯子,“夫人仍在安胎,不过多时微臣便启程回堰。”

  我心里一抽,有些抑郁。这顿饭吃得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小心肝上蹿下跳地颤啊颤。

  饭毕,孟杼轩与皇上下了局棋,我索性溜达到院中观瞻这被雷劈了的府阺遗址。夏日里的天气真是阴晴不定,昨日夜里还是雷雨交加,今日便艳阳高照,火辣辣烤得人汗流浃背。我图体面,今日里穿得是那百褶绣花连襟裙,比不得往常的薄纱裙,捂得人好生憋闷。

  执着那团扇扇了扇却是不打紧。渐渐觉得身子有些虚脱,我抬眼瞧了瞧当空的日头,头晕目眩,厥过去之前心里琢磨着,果真是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老天爷你这是变着法的要收了我么……

  醒过来之时,手腕上有些冰凉,抬眼看见孟杼轩正在为我把脉。有些口干舌燥,见着榻旁有碗茶水,端起来欲喝,却听得孟杼轩柔声道,“千织,你许是有喜了。”

  “噗”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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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33:18
68.仲夏苦夜短

  

  我一手抚上心口,颤抖道,“你方才说什么?”

  他不紧不慢,修长的手指一搭一搭扣在我腕上,“往来流利,如盘走珠,似是喜脉。”

  我此时心中还没来得及盘算,脱口而出,“你要负责!”

  孟杼轩嘴角有些上扬,将我的手握在掌心里,笃定道,“我们择日成亲。”

  脑袋乱成一锅粥,刚醒来我又厥过去了……

  他拿着本黄历翻了翻,“千织,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两日后便在醉宵阁里头把亲事办了,怎么样?”

  我摸了摸肚子,“唔,随你。”

  “怎么,不和心意?”他放下黄历,走到我身旁,眉梢间好是柔情,轻轻抵住我的额头,“嗯?”

  我直勾勾地瞅着肚子,“你能把出来是男孩女孩么?”

  “不足半月,看不出来。”

  “呃……你什么时候回堰城?”眼下这架势,我心头总有些不爽利之感,“眼下我有身孕,不适宜走远路。你若是要回去,可以先走,不过这样一来,怀胎这么久,我日日夜夜见着的就是刘夫子。我听说,这些日子见着谁多,那孩子就长成谁样。”

  “……”他双眸如墨,浅笑道,“你舍不得我走?”

  我讪讪笑笑,“我是怕日后刘夫子他娘子误会。”

  我想着有喜了应是四处走走,透透气,听听河边姑娘唱小曲给孩子薰陶薰陶,于是同他道,“今日有些热,我去江边走走。”

  他起身看着我,“我陪你。”

  蓝天白云,有些渔船在江面上撒网打鱼,江畔有些小摊贩。

  有个字画摊子,那摊主给来往客人临江画像,我凑过去递了些铜板,“大哥,你也给我画一个罢。”

  摊主点点头,“好咧,姑娘,就临着这江边。还有什么别的想画进去么?”

  孟杼轩吟笑道,“你想要描画像,我来给你画就好。”

  我歪头思索了一番,指着孟杼轩对那摊主道,“把他也画进去吧。”接着对他道,“你若是真走了,我这些日子就看着这画像,总比看刘夫子好,别可惜了你那副好皮囊。”

  他好似有一瞬的怔忡,接着脉脉地看着我。

  这青天白日之下眉眼传情,身旁那摊主痴痴地看着我俩,我十分地不好意思,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摆个姿势吧。”

  他笑笑,“什么姿势?”

  我细细回忆着,觉着初次见他时候那副模样最勾人,于是在旁寻了棵垂柳,“喏,你倚在这柳树上。”

  然后凑过去,把他的发带解了,乌发泄散下来,丝丝触在我脸上,有些痒痒。唔,还差一点,彼时他手中执了个瓷白酒壶。

  酒壶没有,先找点东西凑和吧。我到旁边摊上买了片西瓜搁在他手中。他稍稍蹙了眉,问我道,“千织,你这是要做甚么?”

我将他的头扶了扶,理了理他的头发和衣襟,心里再是回想他那时的模样,与他道,“你眼睛稍稍眯一点。”

  “嗯,眼神再迷离些。”

  “嘴角稍微勾一勾。”

  “西瓜再歪一点,唔,这样好了。”

  我回头对那摊主灿然一笑,“大哥,姿势摆好了,就临着后头的尹氏食肆,画吧。”……

  我拿着那画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觉着眼前的孟杼轩与画中人真是有云泥之别。“大哥,这画得差太远了,你把银子退给我吧,我不要了。”

  那摊主有些苦丧着脸,“姑娘,这都画了半个时辰了。何况这位公子长得仙人模样,姑娘看看这画里,神韵已经出来了。”

  “啧啧,大哥,你画的到底是他还是你自己,神韵我是半点也没看出来。”

  “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孟杼轩轻轻将我拉过来,然后对那摊主颔首浅笑,“多有得罪,我看这样就行了。”

  我有些不耐,“我若是看这画像,那还不如看夫子呢……”

  他轻笑出声,凑到我耳畔道,“不用看画像,我就在眼前,哪也不去。”

  我咂巴咂巴嘴,噤了声。

  夜晚,繁星点点,外头一声一声知了叫。

  夏日一到,胃口便不像往前,总有些烦闷。孟杼轩挽了袖子在火房中给我做了碗银耳莲子羹去火,端到我屋中,“我方才用井水凉了凉,将它喝了吧。”

  莲子羹顺着咙喉顺下去,冰凉之感沁人心脾。

  “千织,若是没有孩子,你愿意同我成亲么?”

  “啪”我一慌,手中的瓷碗掉在地上,碎成万千。我赶忙上前一步去拾那碎片。

  “嘶——”倒抽了口气,手指被划了个口子,血溢在那瓷白之上。

  “怎么回事?让我看看。”他上前一步捉住我的手,接着放在唇边小心地吮了吮,我心中一阵酥 痒。欲将手抽回来,他却是没松开,舔着那伤口细细吮着,随后竟沿着五指指缝吮吸每根手指。

  我面如火烧,欲推开他,却被他搂住腰间靠近。张嘴欲呼,他一个俯首,呼声便埋没在唇齿之间,化作暧昧溢于室中……

  夜色撩人,屋中烛光明灭,窗外芭蕉叶摇曳。

  “千织……”他含着我的唇轻唤,声音混哑。

  “嗯?”,此时脑袋中一片混沌,却如中了魔怔般脱离不开。

  他眸中漆黑若夜,好似浮了层薄雾一般迷离,舌尖离开我的唇瓣,游离在耳垂处,含住轻吮,声音暗哑非常,“我要你……”

  我心中一颤。

  晚风从窗外拂过,烛光忽然被吹灭,屋中刹时漆黑一片。

  “我看不清……”话还没说完,便觉得身子一轻,被他拦腰抱住放在榻上。脖颈处有些温热,他的唇舌流连在我的耳廓,脖颈,锁骨……

  不知何时衣襟已开,他的指尖沿着襟口滑到肩上,轻轻摩挲打着圈,一路向下在我背脊处轻拢慢捻。指尖微凉,却在所及之处撩起阵阵火热……

  耳畔的喘息声渐渐粗重,我咬着唇,腰间一松,心内抽紧,轻声道,“我有喜了……”

  寂静一片,窗外点点星光洒下,在院中晕染出一片朦胧,有“沙沙”树叶摩挲之声,远处灯火阑珊,绚烂旖旎。

  他好似顿住,随后倒抽了口气,在我眉心处印下一吻,低声在我耳旁道,“只有你才能让我这样……”

  我此时脸上已经火急火燎了,别开脸。

  他伸手圈住我的腰,将我靠在他胸膛处,暖暖的,第一次如此近地听到他的心跳声。夏夜暖风微微吹我裳,飞虫萤绕在那芭蕉叶旁,心头阴霾渐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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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33:36
69.破镜何重圆

  

  清晨醒来的时候,孟杼轩已经不在了,榻上仍有些余温。地上碎开的瓷片已经被他收好。我起身走到窗旁,看着外头晨曦晓露、枝叶上清露点点,清新之感扑面而来。

  他屋中空空,不知去了何处。我到了店中,刘夫子笑眯眯与我道,“丫头,孟大人说明日里在醉宵阁里成亲。夫子没什么好送你的,回去翻箱倒柜,总是寻着了样宝贝。”

  “咳咳,夫子,其实不用,有这心意就行。”但凡刘夫子说是宝贝的那都是见不得光的。

  “要的要的,丫头就像夫子闺女一样,要出嫁了,怎么能白手空空呢?”说着,刘夫子从怀里摸出个盒子,打开来一看,是对翡翠耳坠子,我仔细瞧了瞧,咦,这和我娘彼时留给我的那对长得真是差不多。

  我笑笑,“夫子,这坠子我有一对一样的哎……”

  夫子讶异,“怎么会?这是夫子我当年送给我娘子的信物。”他即而陶醉其中,“当时我那娘子是个小美人儿啊,多少纨绔公子哥拜倒绣花裙下,多亏了这坠子,啧啧。夫子我真是下了血本呐。”

  我转身去屋中扒拉扒拉将那坠子寻出来,递给他一看,“喏,这不是一样的么?”

  这坠子惹了好些事,说来说去,我早先险些被孟杼轩一把火烧了就是因得这坠子,后头再牵出来一干纠葛,真是万恶的源头。

  刘夫子细细端详了一番,突然双眼放光,“丫头,你这坠子是真的啊!!!”

  我嘴角抽搐,扶额,“……自然是真的,要不然呢?”

  他好生宝贝一样揣在怀里,“这是宝贝啊,大宝贝。这对坠子可顶多少个食肆啊……”

  我凑过去纳闷道,“这么值钱?”

  “丫头你这坠子哪里来的?这个不应该在当今孟王爷夫人袁氏手上么?”

  “这么说来……我在二夫人手上也见过一对差不多的。夫子,这坠子有何典故么?你说来我听听。”

  刘夫子撅了撅嘴,“这对翡翠坠子是当年那欧阳丞相送给堰城第一美人的,相传是用善润翡翠雕刻七七四十九日制成,价值连城,举世无双呐……彼时在袁美人生辰之际送上,名噪一时啊,后头为堰城广为流传。堰城头号首饰坊照着样子仿做了三对,那是坐地起价啊,夫子我没日没夜攒了一年的银子全耗上了。”

  他吹吹胡子,“自然,最最值钱的还是你手上那对,无价之宝啊。”

  我不解,“那这坠子后头呢?一直在袁美人手上么?”

  刘夫子歪头思索了一番,“老夫子怎的知道,这种事也是以讹传讹了。听说袁小姐与孟王爷成亲那日,遣了个贴身丫环将这坠子送回给欧阳丞相了。想来那欧阳丞相若是睹物思人,真是要魂断天涯了。后头不过多久,欧阳丞相便隐匿了。红尘多坎坷啊~”

“夫子,你知不知道先皇后来为何改立太子?”

  刘夫子仰头思索了一番,“是因为明玉郡主叛国一罪,罪连三族。父族放逐,明玉郡主和浦丘大皇子慕容易私通,先皇下令诛其子族。”

  我有些怅然,“这权势真是纠结得很……”

  夫子哈哈一笑,“丫头管他这些劳什子事做什么!眼前孟大人这样的良人抓住一个是一个。”

  我摸了摸下巴,叹道,“怕是套不牢啊……”

  “夫子手把手教你,要想套得住男人,二句真言!”刘夫子伸手比了个“二”。

  “嗯?”

  “要想套住郎,就得媚上床。”

  “……夫子,我去绣坊里量量身,今日要做那喜服。他若是回来了,你也让他去那绣坊寻我。”

  接着便起身往外头走,走到半道上,阴云满布,这些日子阴晴不定,我迈急了些步子。怕是不久便要下起雨来。果不其然,不足片刻,有些雨点砸下来。

  出来得太急没带伞,只好跳到一旁屋檐下避避雨。这雨渐大,瓢泼而下,丝毫没有停的架势。倚在墙边,看着前头好些人在雨中赶路,有个胖小子颤颤巍巍在路上走了两步,“扑通”趴倒在地,蹭了一脸的泥,抬起衣袖抹了把脸,那身浅青色衣裳立马就花里胡哨不成样子。接着我听得“哇——”一声,这小子索性一屁股坐在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孩子哭得这般凄惨,立马将我那母性勾出来了,上前将他扶起来道,“别哭别哭。”

  无奈他那屁股好像粘在地上一般,死活不肯起来,一面哭一面往我怀里钻,把面上那泥啊、鼻涕啊、眼泪啊全蹭到我身上,呜呜咽咽道,“姐姐……痛……”

  我抚着他的小脑袋,好不尴尬道,“哪里痛?我给你揉揉……”

  这孩子全然不顾大雨天的,只将我牢牢攥住,“小川摔得好痛……”

  我念及自己有孕在身,淋不得雨,只好将他往屋檐下拽,“别淋雨,不然要染湿寒了。”

  生拉硬扯将他给拖到屋檐下,他哭得是愈发凄零了,与天上的雷公电母遥相呼应。我心中不忍,擦了擦他面上的雨水,哄他道,“我给你买糖吃?”

  这孩子噙着泪,可怜兮兮道,“好……”

  我看着他这可怜模样,心立马化成水,顺着屋檐走了几步,看到一旁有个小摊,打算上前去买些小食。

  听得有人唤了我一声,“千织。”

  我回过头去,见着孟杼轩打了把竹伞走近来,他微微蹙起眉,“怎么给淋湿了?”他将手中的外袍披在我身上,“你这样,又要着凉了……”

我笑笑,指了指旁边的小子,“他吵着闹着要吃糖,我想着给他买点。”

孟杼轩看着小川,微微俯了身,饶有兴趣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川睁着眼睛瞅了瞅孟杼轩,然后瑟瑟地往我身边靠了靠,怯怯地对他道,“叔父……姐姐给小川买糖吃,小川要吃糖。”

  小川这话说得很有深意,直接把我和孟杼轩说开了一个辈份。

  孟杼轩“咳咳”了两声,“千织,你就站在这,我去买。”接着他慈眉善目地对小川道,“哥哥给你买,可好?”

  这话不说不打紧,一说着实把这孩子惊着了,“哇”地一声雨天霹雳又哭起来了。

  他只得作罢,买了块糖递过去。小川吃了这牛皮糖口水涟涟,扁着嘴含含糊糊道,“叔父好,叔父真好。”这时候过来个姑娘,有些焦急,看到小川一把拉过去,“你怎么乱跑,让娘亲好一顿找。”

  小川此时眉目都舒展开,扬着手中的糖,笑得可人,“娘亲,小川有糖吃。”接着他一点点挪到孟杼轩身旁,扯着他的袍子,喏喏道,“娘亲,让叔父做爹爹……”

  此话一出,周围人的脸色都变了变。那姑娘讪讪笑笑,“这位公子小姐,方才多谢。”接着揪着小川的衣领提着一路远奔。

  我目送这母子俩的背影,心内有些感慨,这好似是看到了我不久的将来。孟杼轩走到跟前,拢了拢那袍子,柔声与我道,“不是说去绣坊么?”

  我点头道,“嗯,你说要是生个儿子像我怎么办?”

  他一愣,接着笑道,“那就再生一个。”

  我欲走,却是觉得有些濡湿之感,低头看了看裙子,发现裙上赫然有点点红斑。心头一惊,拉住孟杼轩,“完了完了,我莫不是要小产了?”

  他顿住,“怎么会?”

  我指了指裙子,心惊肉跳啊,“方才淋了雨,你看,你快、快救救孩子。”

  他望着我,脸越来越黑。

  我扯着他,嚎道,“你赶紧找个大夫,快!”……

  眼下我躺在榻上,心如死灰,化作别姬自刎湘江的心都有了。我有孕了缘何要去做那泥菩萨哄那孩子?

  孟杼轩坐在我身旁,眼神复杂地望着我。

  我有气无力道,“我是小产了么?”

  他不语。

  我颤抖,“都是我的错……”越想越心酸,越想越愧疚,哭道,“我这苦命的孩子哟……都怨我。我真傻,真的……”

  他递过来一碗汤水,“千织,来,压压惊。”

  我此时是茶也不思饭也不想,念着我那早夭的孩儿,怕是个人形都没长全就胎死腹中了。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我吃不下……”说着,那眼泪扑朔扑朔就掉下来了,扯着他的袖子当帕子哭得更是卖力了些。我虽没做成娘,但这一折腾深深让我体味到做娘的苦楚。稍一念想,这孩子算是生生被我活埋在肚里,悲恸得无以复加。

待将他一只衣袖都湿透了,我便扯了另一只继续哭。

  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我的肩,半晌,终是听他说了句话,“千织,你这是来月事了……”

  我彼时还沉浸在与我那孩儿的生离死别中,呜咽道,“孩子都没有了,要那月事做什么?”

  月事……月事?心中哐当一抖。

  屋中稍稍静了片刻。

  我“哗”地推开他,“怀孕了哪来的月事?!”

  孟杼轩那脸再是黑了黑,嘴角抽了抽,“你听我说……”

  我随手抓起榻上的枕头扔过去,“你骗我??”

  他被那枕头打了个迎面,欲走近来,“那日你脉象不稳,我便以为是有喜了……”

  我将榻上的被褥抄起来甩过去,“你胡说,你医术那么好,怎么可能算错?”

  “……”

  敢情他竟是变着法儿来哄骗我,这些日子莫不是被他耍得团团转,我郁结,想着自打知道有喜了,我那是诚心实意想与他做夫妻,昨日夜里还含情脉脉与他共榻而眠,私底下还偷偷开始绣那娃娃的小鞋。

  “每每都是这样,你除了哄我骗我,还会使其他招么?!”我是又羞又愧又恼,将触手可及的东西全是扔了过去。

  听到“哐”的一声,我方才没把住轻重,竟是将那碗汤水尽数洒到他身上。他额角被打个正着,额上渗出了些血丝,沉寂了片刻,他眸中幽幽,“我是真希望有个孩子……”

  我别开脸,背对他。

  听得身后一声轻叹,“那日问你若是没这个孩子,可是愿意同我成亲?”

  我咬着唇没说话。

  良久,后头没有反应。待我回头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屋中了。

  我在榻上滚来滚去,越想越是憋屈,推了门想是寻他把话说个清楚。刚巧碰上刘夫子,夫子笑道,“丫头,喜服做好了么?”

  “夫子,这亲成不了了!”

  夫子疑惑道,“怎么?小两口闹别扭了么?难怪我方才见着孟大人执了酒壶在旁喝闷酒。丫头,夫妻么,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我摆了摆手,迈步走,郑捕头乐呵呵地走上前来,向我福了福腰,“尹姑娘,小的没寻着孟大人,想着姑娘帮我传句话。两日后启程回堰的马车小的都准备好了。”

  “什么叫两日后启程回堰?”

  “尹姑娘不知道?孟大人先前应了皇上,两日后回堰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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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33:57
70.长夜无休眠

  

  我的心“啪”地落到谷底,刹时东南西北分不清楚。脑中回想他同我道,“不用看画像,我就在眼前,哪也不去。”

  踱步到院中,痴痴望着那翠叶,伸手去触那叶脉上的滑动的雨珠,这些日子如同做了场梦,梦里这人就是个凡夫俗子,与我一道牛郎织女,同我一起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将他的那些抱负、那些过往叠得四平八稳压在箱底,想着不看不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不知道。现如今,细雨淋在我身上,将我这一腔美梦浇得稀哩哗啦,这梦就像指尖那水珠般,轻轻一触碎得烟消云散。

  我掂量了一番,许久之前沈妩便同我道,孟杼轩要的东西我帮不了他。她这话半点不假,我自以为最初的时候爱他爱得掏心挖肺,却是分毫没能让他的日子舒坦些。原先我只觉得既是喜欢他,只要伴在他身旁陪他笑陪他哭,心中就圆满了。眼下却是越活越回去了,远来不得年轻时大度,与他相处得愈久,愈是舍不得这种日子,更莫说日后他若是坐上了那个位子,身旁云燕环绕,人前逢场作戏了。

  我得承认,我确是枯木逢春,老树又开花了。我怕是再爱上了他,想同他一道过日子,想与他“种豆南山下,闲看栀子花”。可我心中明白得一片锃亮,这些加在一起自是抵不过他心中的那座江山。如此纠葛下去,我怕是给他徒增了不少牵绊。

  梦醒了,不若趁着眼下这情还不深,了断了罢。

  我遂狠了狠心,掉头在那店中寻他,见他独自临窗执酒壶仰头喝下去一口一口,神情淡漠地望着酒楼外头人来人往,额角处仍是有些破皮,青紫一片。

  我捡了个位子坐在他对面。他察觉到我过来,牵了牵嘴角,“你来了。”

  见着他这模样不禁有些心疼,我一手扶着那桌脚打足了气,涩涩开口,“我是来同你说,既然怀胎一事不是真的,我们那亲事就作罢吧。”

  他抬眼看我,看得我心悸,只得低了头抽了口气继续道,“你不久便要回堰城,我想咱俩的缘份也就到这里。日后……”

  这话像刀割,剐得我生生肉疼,顿了顿,正欲开口,听得他那声音有些凄凉。

  “你来,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么?”

  我默了片刻。

  他执起酒壶喝了一口。听得周围有些食客在哄笑,夫子说书那折扇呼啦呼啦。

  我攥了攥衣角,“你和我本不在一条道上……”

  “你莫要说了……”,他打断我的话,目光扫到酒楼外头,片刻,缓缓开了口,“千织,那日在帐中什么也没有……不过是你吐得厉害,我帮你换身衣裳罢了……”

  我心头一抽,将那桌脚攥得更紧了。
他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住我,“先前你说我们不合适,这些日子我陪着你开食肆,陪着你泛舟江上、扬琴河边。这不合适其实不过是你的托辞,不是么?”

  我喉头涩涩。他仰头再喝了一口,眸中似有浓墨,眉梢间划不开的沉重。

  淡风挽竹帘,斜雨染青塘。相逢相聚、太匆匆、絮飘零。

  他拿着那酒壶起身,从我身旁擦过,“这两年七个月二十一天,我日夜将你放在心头……”

  察觉到他的袍角擦过我的手,人已远去,一味酒香都没捕捉到。

  我缓缓松开那桌脚,上头有浅浅一道指印……

  是夜,我在屋中唏嘘了好一番,躺在榻上直瞪瞪地看着屋顶,心中思索我这做得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想我尹千织活了这许久,好不容易咬了牙做了件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事,理应痛快才是。但我那心里却好像放了块称坨,压得我要喘不过气来。

  我想起身点灯瞧瞧孟杼轩在干什么,转过头却是发现窗外那月色下立了个人。

  外头仍是迷迷蒙蒙下着小雨,银月被乌云遮了个大概,只泄下来些余晖,衬得他愈发清冷了些。他就站在这雨雾中望着我的屋子,那雨蒙蒙地好似在他周身织了层青烟,加上他本就好看,圈在里头确像个仙人。

  我想他上辈子若是个仙人,也就只有那掌管琴乐的乐师才衬得上他如此飘逸绝尘的模样。真是乐师,不食人间烟火,不理权势纠葛,即便没了那七情六欲,日子也活得洒脱些……

  夏雨连绵不绝,落得人心中阴郁划不开。渐凉,怎么连把伞也不打?

  他站了一整夜。我听着“哐——哐——”一声又一声的打更声,无眠。

  清晨,我出了屋门与他打了个照面。不过一夜之久,竟觉得我俩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他望着我,默不言语。

  我走到店前招呼伙计炖了碗姜汤,“你晚些时候送到孟大人屋里罢。”

  这一整日我浑浑噩噩全然不知做了什么,收银子的时候显些将算盘当作余钱找给客人,上菜的时候将帐本做食盘,记帐的时候用那毛笔沾了鸡汤,错将那砚台当鸡汤端上桌了。

  我被搅得心神不宁,索性扔了生意去镇上听那戏班子唱戏。这日里唱的是《牡丹亭梦》,台上那些丝竹乱耳,花旦、正旦、武旦、老旦,各种旦轮番上场走得我头昏眼花。我撑着脑袋,勉力听着,最后只记得谢幕之时不知道什么旦唱了句,“甚西风吹梦无踪!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我沿着江边走过去走过来,走过来走过去。无端端地烦躁,要说我先前也要死要活地爱过,都这么个年纪了,什么世面都见过,还这样小鹿乱撞当真是有些装嫩了。

江面上那渔船上有船夫在唱,“妹妹在岸上走,哪能不湿鞋,湿了绣花鞋,哥哥背着跑哟~”

  一人坐在江边,看着西边金轮落下,从云雾后面泻下一道道绛色彩霞,将江面染上点点金色波粼。我从怀里掏出个铜板,若是正面,我就回去找他与他道明了我的心意,若是反面,那便是老天爷为我指了条路,自此萧郎是路人。

  “咚——”将那铜板抛向天际。

  铜板落下来那个刹那,我突然想明白了。我就是舍不得他,他在我心里扎了根发了芽,我舍不得。管他是凡夫俗子,是王侯将相,我都爱。此次这番动情同三年前那时候不一样,没那么多砰然心动,没那么多心跳的回忆,但他握着我的手时,我便是从未有过的安心。这安心来得太慢热,我都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已经在我心底了。

  转身往食肆走,我想要告诉他我的这些心意,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何苦这样纠结,今次我定是要再冲动一回,向他挑明了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那铜板落在地上,打了个圈,顺着石径,“扑通”一声落入江中,溅起一朵水花,好似在那枝头上开得夭红烂漫的桃花。

  我匆匆忙忙回到食肆,推开孟杼轩的屋门,屋中那被榻齐整,没留下一丝他的痕迹。我寻遍整个食肆,却是没能见着他的踪影,到店内将正在说书的刘夫子拉下台,“夫子,孟杼轩呢?”

  刘夫子捋了把他的山羊胡子,“丫头,你此次是真的狠心了些。”

  “他人呢?!”

  “孟大人已经走了,启程回堰了。”

  我一惊,退后两步,“不是说明日走么?”

  夫子睨了我一眼,“郑捕头说皇上早就在催了,孟大人拖了这许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为的谁。”

  我心中顿时空落落的,喃喃念了句,“怎么走也不说一声……”

  “谁说没说?寻你也寻不到,你这不是明摆着躲着他么?要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呐,这样纠缠来纠缠去是为何哟?夫子老了,看不透啊……”

  我颓然无力。

  “丫头,喏,走前孟大人让我给你的。”

  夫子递了个卷轴给我,我捋开来,是幅画像,里头画着我同他一起在尹氏食肆前头,临江而立,他执了画竹伞,烟雨濛濛,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上头墨迹尚新,还有些淡淡墨香,显是刚画不久。

  缘份,说来说去,不过刚刚好三字。那人在身旁,刚刚好的温度;那人握着你的手,刚刚好的力道;那人离开了,刚刚好的思念。

  我也做回孟姜女,千里寻夫去,“夫子,我要去追他。”

  刘夫子笑了笑,“孟大人那是良驹,走得快,眼下再追怕是追不上。你打点一下,改明儿雇辆马车,再寻个伙计同你一道过去罢。”

我突然心急得不可收拾,想早早地瞧见他。于是握了拳,与夫子道,“我今日就要走,我现在就去寻他。”

  夫子在后头摇了摇扇子,唏嘘了,“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虐啊……”

  我刚刚提了头要迈出门去,就撞见郑捕头带了浩浩荡荡一队捕快上来。见着我,他倒没了往日的谄媚,今日却是端着个架子,“尹姑娘,我今日是逢旨捉拿前朝叛乱余党。”

  我正赶着出门,头也不抬,摆了摆手,“你要捉就捉吧,我还赶着上路,就不奉陪了。”

  郑捕头咳了两声,从怀里摸出了个黄卷轴,推开,装腔作势地捏着嗓子学那太监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民妇尹千织,勾结前朝罪相,里通外番,罪当令斩。”

  言毕,他作威作福地瞅了我一眼,“尹姑娘,圣旨你可是听明白了。”

  我彼时念着我那路上的心上人,他那嗓子细如蚊子吭吭,根本什么都没听明白。但我想着赶时间,应付过去吧,“嗯,听明白了。”

  郑捕头扬了扬头,“那真是多有得罪了。来人呐,将尹氏押下,送于衙门。”

  他不学太监讲话,这话便清楚多了。我本就急,听着眼前人要将我捉走,更是不理智了些,“啪”地一拍桌子,大声道,“你敢捉我?!”

  这桌子拍得太响,把眼前一干人等都震住了。

  郑捕头客客气气的,“尹姑娘,我也相信这其中有冤情,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先和我去衙门走一遭。”

  “你凭什么捉我?”

  “铁证如山,前朝罪相欧阳瑾瑜的贴身玉佩就在尹姑娘身上。”他向天作了个揖,“吾皇亲眼所见。”

  轰天霹雳,那日果不是让皇上起了疑心。

  心中“咣当”一颤,我莫不是要连累了孟杼轩。我急急问道,“那孟大人呢?他现在在何处?”

  郑捕头一副与孟杼轩有深仇大恨状,“孟大人与浦丘勾结,意欲卖国,此刻想必正欲赴堰城领罪罢。”

  “与浦丘勾结?这是天大的玩笑话么?前些日子不是他领兵击退了浦丘,眼下怎么青红皂白不分?!”

  郑捕头将他的罪状一桩桩数与我听,“其一,与浦丘和谈之时,孟大人白白放走了浦丘皇子。其二,若不是有了内应,浦丘为何蓦然撤兵。其三,孟大人久居江洲不回堰复命。其四,尹姑娘本是浦丘皇妃且与欧阳瑾瑜相识,却与孟大人如此亲近。这桩桩事实摆在眼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这番话听得我惊心动魄,这些事实无一不是因为我。我终是幡然醒悟,为何当初司若言退兵退得那么干脆,原来他竟是下了个套让孟杼轩钻进去。

  我颤抖道,“郑捕头,彼时你随军同他一道攻打浦丘,那些诈降你都是知道的。你摸着良心问自己,可是能指着这青天白日说他里通了慕容若言?”

  郑捕头显是自知理亏,江洲这地方地小人也厚道,他也叹了口气,“尹姑娘,这话小的说了不算。江北侯沈将军和朝中好些大臣联名上书皇上,皇上前些日子微服私访,又恰巧见着了你的玉佩。孟大人此次,定是在劫难逃了。”

  接着他瞅了瞅我,为难道,“尹姑娘也别难为小的了。我在江洲做了这些年捕快,从来没遇上这要砍头的罪,尹姑娘先随我回衙门里吧。

  我咬了咬唇,想着再不能连累他,于是我从柜里拿出些银票递给郑捕头,“郑捕头,怎么说也是乡里乡亲的。我只求你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所有的罪我都化押认了,但求你在禀告皇上同他说彼时是我骗了孟杼轩,他半点不知道我的事。我就是慕容若言派来的细作,想着能从孟杼轩口中套些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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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34:22
71.平地风云卷

  

  郑捕头也是起了些怜悯之心,“尹姑娘,眼下你就算是全揽了去,怕是也保不全孟大人。”

  “郑捕头,可是能应了我?”

  他叹了口气,稍稍颔首,“小的不敢欺君,写状纸的时候尹姑娘再作供词吧。”

  我跟着他们一道回到衙门。江洲县太爷还沉浸在彼时的雷劈中没醒来,整个衙门算是郑捕头最大。郑捕头对我还算厚道,关进牢中并未用过大刑,只作过一次供词。

  在牢中的时候,我望着四面冰冰凉的石壁。头一次,这么想他。这种思念如藤蔓爬上我的心头,如蚁啃噬心尖肉,隐隐作痛。脑中浮现他的面庞、他的轮廓、他的身影,如此鲜活地在我心中,为何我没早些明白?

  有些人,在身旁时浑然不觉,离开之后,却宛若被人生生剜了一块,牵肠挂肚。

  过了两日,郑捕头寻人将我带到一间屋子里,备了好些饭菜。我叹道,“这是要上路了么?”

  他再是摸出了卷圣旨,捏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将罪妇尹氏押至堰城,即日奏效。”

  我提醒他道,“咳咳,郑捕头,不是回回宣圣旨的时候都要做太监状的。”

  郑捕头脸黑了黑,硬生生挤了两滴眼泪出来,“尹姑娘,今日算是我能送你的最后一程。往后,望珍重。”

  “你可是知道孟大人的消息?”

  “孟大人呐……不大好。”听到他这话,我心中一提,“怎么不好?”

  “小的也只是听说,孟大人造**反了。”

  这话如平地惊雷,让我心中波涛汹涌了一番,我稍稍正了心神,“然后呢?”

  “听说和江北侯在盐晋僵着呢……怕是要打起来了。”听了郑捕头的话,我心中反倒安生了些。盐晋并不在江洲到堰城的路上,孟杼轩若是回堰复命,想来不会经过盐晋。许是他半道上得了风声,改道而行。

  用了饭菜,郑捕头着人将我上了手链脚链,一副很不忍的样子,“尹姑娘,我已经吩咐随行的捕快,路上不会受什么大苦了。”刘夫子来送我,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泪,“丫头,夫子定要跟你一道去堰城。你年纪轻轻,受这么多苦,苍天无眼呐。”

  从前只见过夫子贼笑,今日见着他哭,这才发现比他笑起来还难看些。我抬起手,揪了把夫子的山羊胡,一用力,听得他捂住下巴“哇——”地跳脚,拔下来一根银丝,“夫子,你待我如生父,我心中定会记得你的好。留根胡子作纪念吧。别送我了,徒增忧愁不是。”

  刘夫子“蹭”地又拔了自己一小搓胡子,递过来,“一根不够,丫头要多念着夫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呐,夫子难受得紧。”

我有些心酸,执手相看泪眼,扯了扯嘴角,“夫子,若是他有朝一日回来,你同他说我与他没有干系。”

  夫子叹气,“丫头,你这样是何苦?……”

  我突然心生不忍,我从未亲口对他说过我爱他,没同他说过我是多么舍不得他,叫住夫子,“夫子,方才说的不算数,你同他说,我其实……”

  话在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眼下我若仍是牵着他,于他也不知是福是祸。我攥了攥夫子的银发,“夫子,你要保重。食肆好好打点,别挣了钱都扔怡香阁里了。”

  话别了刘夫子和郑捕头,四个捕快押着我上路了。赶了大约三、四天的路,天热得厉害,正午的艳阳烤得人晕乎乎,地方有些偏僻,听得旁边捕快大哥怨了一声,“这鬼天气,热死人了。”

  “领头,前头有个凉棚,咱过去歇歇么?”

  抬眼望去,不远处飘着方三角旗,上头写着“茶”。搭了个简单的凉棚,里头摆了几条长凳,有个伙计悠悠地坐在棚下啃西瓜。

  我们走过去,捕快吩咐茶铺伙计道,“伙计,上五碗凉茶和一个西瓜。”

  那伙计回过头来,憨厚一笑,应道,“客官,好咧……”

  他相当利索地端上来五碗凉茶和一盘西瓜,“客官慢用,天气热,解解暑。”他擦过我身边之时,突然觉得腰间一阵刺痛,我顿时浑身一颤,往后仰倒在地上。

  全身上下动弹不得,听到耳旁那捕快道,“哎……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过来推我,我眼睛都睁不开,好似被人扼住了脖子,有窒息之感。

  “尹姑娘?”

  “你们快过来看看,她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探了探我的鼻息,接着摸了摸我的脉,接着惊道,“她没气了!领头,她、她、她不会是死了吧。”

  那领头的捕快大哥声音开始颤抖,“怎、怎么办……难道是给热死的?!”

  接着我听到方才那伙计惊慌失措的声音,“客官,这姑娘怎么了……”

  “头儿,这、这可怎么办?她、她是朝廷钦犯,这下咱们可怎么办?会不会被摘脑袋?”

  “……不、不会吧。她是自己热死的,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几个都瞧着了,瞧清楚了,尹姑娘是得了湿热死的。回了衙门,咱就这么和郑捕头说。”

  “那尹姑娘怎么办?头儿,咱们把她再带回衙门里?”

  “混帐,天这么热,带回去人早烂了。寻个地方将她给埋了吧。”

  我本就是憋闷很,听得这群捕快要将我给活埋了,一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行,真是要一蹬腿升天了。

  “头儿……我没、没碰过死人,咱真的要葬了她么?”

  那领头道,“我、我也没葬过……”

那个伙计突然“哇——”地一声,接着大叫道,“我看到她动了一下!啊——有鬼了有鬼了!”

  旁边一片跳脚声,有人叫,“诈尸了!”有人喊,“还魂了!”有人唤,“女鬼啊!”有人嚎,“吃人了!”

  接着纷乱不已,不足片刻,我耳旁就清静了。过了些时候,有人在替我解那手脚上拴的铁链,接着在我身上点了几下,睁开眼之时,见着那伙计歪着头笑道,“尹姑娘,你醒了。”

  我抬手,正欲一巴掌甩过去,却被他牢牢接住,“在下救了姑娘,如此不领情么?”

  手腕被他握住,抽不开,我索性另一只手甩过去,司若言往后一退,将将躲了过去。我怒道,“司若言,你做的好事,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有今日这个下场?!”

  他从腰间抽出扇子摇了摇,笑道,“尹姑娘为何没同孟大人一道走?”

  我扭头不答。

  他兴致颇好,竟然做到那长凳上吃起西瓜来,“在下没想过会连累到尹姑娘,本以为你是要同孟大人一起回堰。”他向我弯了弯眼,“尹姑娘难道已经和孟大人断了情丝?”

  我心上一计,淡淡道,“断了没断,用不着你来管。”

  司若言慢悠悠吐了颗瓜子,“在下自然要管,尹姑娘是在下的皇妃。后院起火,在下怎能不急?”

  我压住愠意,“司若言,你到底是想要什么?”

  他转过头来,好是无辜地望着我,“在下不过是想接皇妃回宫。”

  我冷哧了一句,“你何曾真心实意待过我?”

  “在下一直以真心待你,从无妄言。”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那我问你,你明明会医术,为何彼时要骗我?不过是你想要孟杼轩功力尽失罢了。”

  他起身,走到我跟前,敛了笑意,认真道,“在下若是能解,自不会等到孟大人替姑娘解毒。我确是医不好你的哑疾。”

  “那先前呢?在衙门遇上你的时候,你不是说不会医术么?你和元生合伙骗我,不是么?”

  司若言收了扇子,半晌,笃定道,“起初是,后头不是。”他郑重道,“自打知道尹姑娘是在下师傅之女,我便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我摸了摸下巴,瞅了瞅他:来吧来吧,你继续编。

  他见我不答话,问我,“尹姑娘,大沂眼下战事不断。你有罪在身,不宜长留。随在下一道回浦丘如何?”

  我思索了一番,“好。”

  司若言有些愣住,片刻之后他迈近了一步,“此话当真?”

  “当真。不过我欠孟杼轩一份情,眼下他的处境皆是因我而起,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他的扇子在掌心中打了个转,“尹姑娘是想?”

  “你若是能解了他中的噬骨散,我就与他两不相欠。”

  司若言沉默了片刻,挑了挑眉毛,“若在下不愿意呢?”

  “呵,当初我还曾以死相逼让孟杼轩放了你。”我冷笑一声,“你呢?为了我,你除了算计还做过什么?”后退了一步,作了个揖,“那么不劳浦丘皇子如此费心我的事,就此谢过。青山不在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无期。”

  转身欲走,我装模作样往前迈了好些步子,仍是没见他拦住我。正是有些懊丧,我显是高估了自己的份量,身后传来一句,“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在下赌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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