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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一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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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24-6-20 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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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壇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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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5-24 22:58:03
    惨白的灯光打在天花板上,灯光似乎被扭曲了一般,与阴影交织在一起。红木桌上放着一块花白的奶油蛋糕,一把塑料制的刀斜插在上面。

        就在几分钟前,我趴在红木书桌前,狼吞虎咽地吃着奶油蛋糕,爸爸却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身后,淡淡地说:“你外公已经快不行了。”我惶恐地转过头去,阴影和灯光瓜分我和爸爸,空洞的光线勾勒出我脸部崎岖的线条,我很吃惊,阴影占据爸爸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很淡定。

        说完后,他走出门口,他的影子随着“踏踏”的脚步声远去,我只在爸爸关门之前,看到他的影子狭长,拐了个角后,消失。

        我随手把塑料刀插在蛋糕上,几点奶油飞溅到桌上。我一脚踢开一只拖鞋,往床上一躺,床板“咯吱”地呻吟了几声,我很诧异,我竟会感到莫名的烦闷。我又加重了力道,故意狠狠地垂了几下床板,床板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就这样又捣鼓了几下。感觉是那样的熟悉,这种声音惊鸿一现,但就弯着身子躲在记忆的一个角落。

        一个星期前,我和爸爸知道,外公病重在床的消息后,我们回过一次外公外婆家。

        我一路上,只顾把头偏靠着车窗,不和爸爸搭一句话。眼前的沿路景色,耳畔的爸爸的安慰声,都是同样飞速的穿梭过去。爸爸中途扯一些有的没的给我,大概就是“人终会有一死。”“你外公已经算长寿了。”这之类的,但我不曾回过一句,只顾自己看着窗外。爸爸尴尬地干笑几声,将一只汗津津的手在衣服上抹几下,又放回方向盘上去。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我知道自己和外公很少见面的,因为父母僵持的关系,我都很少回去外公外婆家去,所以的关于外公的记忆少得可怜。
    我斜视一瞥专注开车的爸爸,心中有种莫名的想笑的冲动。我们这次回去又会遭到多少亲戚怪异的目光?我在心中暗暗自问。我有自知之明,一定会有很多人用怪异的眼光看我和爸爸,因为在他们看来,爸爸和他们已不是一家了,自从爸爸和妈妈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字后。

        车很快就要到村口了,爸爸熄了发动机,仰起头来,闭上眼睛,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在他疏开眼角的皱纹后,他转过头,手伸向车门把手,没出一声,但我却比他下车下得还要快。

        当我踏在黄色贫瘠的的土地上,我看到前方天空有云瞬息万变地像我上方飞来,我默默地低下了头,紧跟上已走远了的爸爸。

        村口沙尘弥漫,我依然记得,以前外公干瘦的身子总是出现在村口,他敞开胸口,对着车子里的我们微笑着挥手,但现在只是尘沙弥漫。

        我看到村口的槐树,它还没有倒,只是长得枯枝瘦叶的,我依稀记起小时候被外公抱上树的情景。但如今,我已无当年的童心了,也只是轻轻触摸下槐树粗糙的树干,就加紧步伐。在经过一个祠堂时,我不禁被里边的欢声笑语吸引,向里边看了看,只见几个孩童在打乒乓球,欢声笑语中的喜庆和那时是一模一样。

        那一年,我在爸妈的陪同下来到这个村子,侯在村口的外公,一把把我拉去,拉着我去祠堂。那儿烟雾缭绕,很多老人抽着烟,二胡声悠扬地回荡。外公舒展开每一条皱纹,逢人便高兴地说:“这是我外孙,来看我了。”一个黝黑的老伯哈哈笑着,拉着我的手说:“城里来的孩子,看这皮肤,白得像豆腐。哈哈!”外公也哈哈笑了几声,一把把我驼到肩上,高叫着:“回家喽!”于是,他冲出祠堂向家的方向跑去。直到后来,我才细细回忆起来,那时外公的表情,是我见过他最神气的表情,只管自己高叫着“回家喽”,不管我的手拨弄着他的头发。

        一切似乎都拉远了,我回过神来,二胡声,老人爽朗的笑声,缭绕的烟雾,一切都不存在。现在倒改成了另一番样子,看着球桌上的乒乓球在最高点停滞,我叹了一口气,向外公外婆家走去。
       
        房间里,阳光被阻隔在纸窗外,纸窗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屋里一片漆黑,泛着霉气木板组成了四壁,隐晦的灰暗蒙上了脸。

        我一脚迈进房间,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外公,被子盖到他的脖子那儿,粉红的被边裹住他的脖子。他不停地咳嗽以致身躯不停地颤抖,每一次咳嗽都用尽全身力气,每一次咳嗽,都会引发身体蜷缩一次。他知道有人来了忙用手支撑着身体爬起来,用沙哑的嗓音说:“轩儿,是你吗?你来了吗?咳咳……”
    我替忙上前,扶着外公的肩膀,让他慢慢地躺下,我也低声说:“是,是我,外公。”

        外公用难以想象的平静语气说:“快出去吃鸡蛋羹吧,我特意叫外婆多给你加了点糖,咳咳……我、我知道你喜欢吃甜的。”我急忙顺承着点头,然后帮外公拍拍胸口,说:“外公,不急啊,我不饿,我不急着去吃鸡蛋羹,你慢慢说啊。”

        “孩子,以后外公就不一定能陪你捕蝉了,以后你多来看看外婆。夏天记得来这里,这里的林子蝉多,够你玩的。咳咳……”

        我听到这,隐隐感到有一种酸酸的味道刺激了我的鼻头和眼眶,我说:“外公你胡说什么,你好好的休息,我去叫爸爸来。”我帮外公掖掖辈子,就想往外跑去。不知为何,我急切地想往外跑,我不敢多逗留一会,只想赶快跑出去,不敢再凝视外公。因为就在前面,我看到他一头灰白的短发,微闭着的双眼,竟使我突然莫名地伤感起来。我快步走向门外,外公却突然一把拉住了我,我心头一惊急忙下意识地抽手,但看似骨瘦如柴的手臂却怎也挣不开。他的手由此露出被子外,那手经络清晰,皮肤褶皱,很难想象他当年的他只是靠自己,就把我驼起来。而现在,又是怎样迸发出连我都挣不开的力量。

        外公却又再次支起身子,呵呵笑了几声,咳嗽了几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红色纸币,向我手里塞去。我连连摆手拒绝,使劲地摇着头。外公沙哑地说:“是嫌少吗?”我忙说:“不是,不是,这钱我不能收。”“拿着,不管你爸妈怎样,我到底还是你外公。”他坚持地说。我不知为何一下呆住,傻傻地收下了钱。

        外公又缓缓地躺下,记忆模糊间,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听到木板床“咯吱咯吱”的响。


        床板的“咯吱”声戛然而止,我只能回忆到这儿了,心头多了几个郁结,深呼吸了一次,就挥手打掉灯的开关,翻几个身想要入睡,换来的却是辗转反侧。宁静的窗外气氛是静谧,突然响起一声蝉鸣,顿时窗外蝉鸣声大作,交织在一起,飘进窗里来,盘旋在我的上方。

        蝉鸣声混杂在一起,,我渐渐睡意朦胧,蝉鸣声却仿佛从千里外传来,却依旧有穿透我身体的力量,慢慢我感到蝉鸣声席卷来的孤寂,带我进入梦境,回归到乡村林间的午后。


        乡村,林间的午后,日光倾斜。林间,蝉鸣声将我的鼓膜反复震荡,刺耳的声音像尖锐的碎片,从耳中钻入,刺入我的心里。

        我看到一个年幼的我,我正痴痴地看着面前的蝉,想不到世上还有这般奇异的东西。外公站在我面前,满面红光,高高大大的,手中却捏着一只嘶叫着的蝉。我再往上仰仰头,外公慈祥地笑着,拿着蝉往我面前伸伸,我犹豫片刻,就学着外公的样子接过蝉,接着把玩了几下。

        随后,我空灵的笑声四处散落,外公一把抱起我,欢笑着向林外跑去。

       “轩儿,好玩吗?”

       “嗯,外公你以后还要抓这种虫子给我玩。”

       “好嘞,你多来看看我们,自然有这种虫子玩。”

       “嗯。”


       “哦——回家喽!”
       
        外公驮着我向着夕阳落下的方向跑去,沿路洒下的欢笑,路人久久挥之不去。

        在笑声远去后,我醒了。

        我强撑开眼皮,视界虽模糊不清,但还是可以辨认出窗外天亮,回想起昨夜的梦境,不禁吐了口气。甩上书包,就出了家门,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几天后的放学时段,我沿路欣赏落日景色。六月初,但已连落日余晖都是那般炽热。林间蝉依旧不依不饶地叫起来,那烦闹的响声倒是很有夏天的味道。晚风拂面,心灵都变得轻灵起来,有种随风游荡的潇洒感。

        顺手关门后,踢开鞋子,一抬头,爸爸默默地站在前方,垂下的发丝有点阻碍视线,我无奈地笑笑,扬起手来,想缕缕发丝。一句话却像一堵清冷的墙,飞速向我冲撞来,我的手停顿在半空。

       “你外公下葬了,因为你上学没空去,我就没有告诉你。”

        我看到自己的下巴木讷地点了点,就慢慢想自己的房间走去,并不是十分干净的地板,触发了我,一种空空的感觉向四周延伸。我感到爸爸注视着我,我埋头走到房间里,终于忍不住,在门关上的一刹那,我给了一直注视着我的爸爸一个答复。

       “我这个礼拜想自己去祭拜下外公。”

          “砰……”门关得干脆。

        六月初,周末,我又再次踏足这片土地。我不再有什么停顿,径直向外婆家跑去。一副残破的对联,红红的纸,灰黑的字,交织在一起。我才刚到门口,一阵阵吵闹声传出门来,我扣起手指,轻敲了几下门,屋内突然安静得诡异。

        “吱呀”门被我推开,大片的黑暗占据屋内的地面,现在却出现了一道斜斜的光亮,直接将匍匐在地上的黑暗划破。我欣赏到那些亲戚诧异的表情,实在是精彩极了,我只轻轻地搂了下外婆,低声说:“我要拜祭外公。”我看到外婆在一个角落里,外婆倒是相当平静,出门叫了住隔壁的李叔陪我去,就转过身去回到屋子里的一个角落,我环顾下一个个张着脸,做出丑陋表情的亲戚,慢慢抽出身来,退出到门外。

        我一偏头,李叔已经站在我身边,他提着一个塑料袋,对着我上下打量,眼神复杂极了,那是在看一个不孝子孙的表情。我把脸偏向一旁,对他这种眼神满不在乎。我心中也明了,也许在他看来,我没出席外公的葬礼,就已表明自己不算这家的人了吧。

        几秒后,李叔还是咧咧嘴,强行干笑几下,就招呼我跟上他去公墓。

        这一路并不顺畅,要爬较为陡的山,那般陡峭的弧度差点让我摔下来。我一边提防自己一个踉跄摔下山,一边暗自腹诽。外公的墓在这般偏远之出,要走如此危险的路径,那以后又会有多少人来看他呢?或许,应该没人了吧。
    拐过一个山脚,林立的墓碑出现在我的面前,到了。

        我在李叔带领下七拐八拐,向着一个笃定的方向走去。沿路的景象完美和着我先中的恻隐。一路过去,每个墓碑都是那样的随意,只是找了张死者的照片随意一贴,就算完成。其间有几个墓碑磕掉了边角,上边纹路模糊不清,起伏的波纹的间隙,像密密的雨丝。还有一座墓碑,连上边死者的照片都掉落在地上,竟无人过问,李叔只是随意一脚迈过照片而已,连看都没看一眼。

        一座低矮的墓碑唐突地出现在我面前,袅袅的青烟熏酸我的眼,有几个亲戚已站在目前,大肆烧着黄纸,腾起的烟,足以催人泪下,他们也被薰得不行,看他们一个个眼圈红红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和外公感情的有多深呢!

        其中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婶的亲戚,瞟到我们的到来,更是恶心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装腔,更是卖力地放声痛哭,那种明显做作的哭声,让人无法辨析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反正听起来,耳朵隐隐的疼。
      
        李叔拍拍我的肩膀,正在袋子里用手摸索着,在他掏出报纸之前,我已经跪下,我回头对他说:“我不用报纸。”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墓碑。

        那只有张几寸不过的黑白照被贴在墓碑左上角,我甚至清晰看到照片有点贴歪了,照片上的老人笑着,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被人们称为“笑”的就是眼前,照片上老人嘴角的弧度,竟是那般苦涩和苍白。

        在我低头跪在外公的墓前时,我敏锐地察觉到那些人死盯着我,尤其是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婶的女人,眼光像尖锐的石头抵着我的后背。此时,黄纸已经烧完了,没有烟的熏,我感不到一丝的泪水,我歪着头,反复回忆与外公的往事,希望酝酿些悲情,来回击下周围死死盯着我的亲戚。但,我有关于外公的记忆实在是少得可怜,都不足以挤出我的一滴泪。我只能拜了几下,就抢先离开。

        身后他们不屑的冷哼,是那般清晰,还夹杂着得意的意味。
    我一路向山下冲去,没几分钟就跑下山来。我用手捻下贴在额角的发丝,用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艰难地一抬头,一个老人正躺在一把太师椅上,神态安详、满足。我一下记起,外公家也有把太师椅。

        那是一把比较旧的太师椅,到了夏天就铺上凉席,一直算是外公的宝座,他看得很重,不许任何人坐,但,我除外。

        听说,我那一年一到屋内,看到那把太师椅眼中竟发亮,几下跳跃就攀上太师椅,自在地摇着蒲扇,外公站在一旁乐呵呵的。爸爸似乎了解一些关于那把太师椅的,急忙训斥我,叫我快下来,让外公坐。我恋恋不舍地直起身子,却被外公一把按回去,他说:“喜欢坐就坐,你要喜欢,外公给你都无所谓。”

        后来我去了几次他们家,都有太师椅坐,外公自己坐着一把低矮的板凳,看着我的笑容也跟着乐呵呵。

        一辆卡车呼啸而过,刺耳的鸣笛声让我回过神来,看看四周,身边还是马路,林间还是蝉鸣不断,而前面那个躺在太师椅上的老人依旧没动。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那个屋子,里边争吵声依旧不断。

       “哎,妈,你要这些书也没用,我就拿走了。”一个很陌生的声音响起。

       “对啊,还有这些瓶瓶罐罐都没什么用,是舅舅留下来的,你留着也没用,我也拿走”

       “还有……”

       “哦,那个别忘了……”

        里边一片嘈杂,人声不断,很明显是一群打着亲戚身份的人,来光明正大地拿走外公遗留下的东西,我知道一直被他们压制的外婆不会出声的,心中多少对他们有点怨愤。

       “哦,姑姑反正你都用不到,那把……”一个更陌生的声音响起。

       “那个你别想,你不用说,那个你拿不走。”

        是外婆的声音,我错愕了,没想到外婆竟会反抗,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外婆如此重视?我不禁玩味地自问。

       “那把太师椅是老头子临死前都惦记着,他说过一定要留给轩儿的,哪能任由你们拿走?”

        往事不由自主浮现。

       “我外孙,看我来了。”

       “好嘞,你多来看看我们,自然有这种虫子玩。”

       “哦——回家喽!”

        我呆住了,一瞬间我犹如失聪了一般,世界变成无声的了,而一直蝉鸣大作的林间也突兀地安静下来,那个蝉鸣叫了一整个的夏天突然不见了,空虚像浪潮打来,我微微抬起头来,灼热的阳光狠狠地抽在我脸颊上,我似乎是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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