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骄阳会顶,强劲的海风把我的白色衬衣雕塑得如一片枫叶。一个人站在灯塔上方灰白色的巨石上,目送着一拨接着一拨或蓝或灰绿的渔船驶出黄龙岛的港湾,奔向无际的汪洋,心中滋生起阵阵莫名的空落。又一年的开捕节结束了,默立在这喧嚣之后真空般宁静的片刻,似乎有一丝对亲人的牵挂绕上心尖。
初见黄龙岛
9月中旬,从泗礁岛五龙港边礁村搭乘小型摆渡船来到黄龙岛。快抵达码头时,远远望见岛屿的西北角上许多灰色两坡顶的小屋层层叠叠地占满了山头,灰赭色的墙体与岛上石头的颜色极其相似,好像这些小屋本来就是从山体上自然生长出来的摸样。
虽已9月中,但浙东海边的紫外线仍旧霸道。环顾四周,海水“啪啪”地拍打着堤坝,港湾中停泊了数条“嵊泗”字样的渔船,每条渔船都被打扮得喜气洋洋,白色的船舷栏杆上飘满了红艳艳的国旗和巨大的三角祈福旗。空气中浮动的是浙东海岛特有的味道,与其说是鱼腥味,我更愿意称呼它为海味。
据说黄龙岛是因为岛上多裸岩,岩土澄黄,山势走向宛若两条黄龙蟠浮海面而得名。几日里跑遍了黄龙的每个角落,最喜欢去的是南港。南港内凹的弧度是这个岛屿中最大的,很多中小型渔船都愿意扎堆在这里,正在作业的船只频繁地穿梭于港湾中,而停泊着的渔船肩挨肩,头顶头地荡漾在水面上,想要记住每艘长相近似的渔船就如想要记住每朵浪花一样是徒然无功的,但要记住一艘船上的人就容易多了。
一艘船的灵魂
来到南港西边的码头,这里有十多个男女在这满地的大框架虾笼和捕鱼网中紧锣密鼓地织补着。这些男女都是这里的岛民,开捕节前有很多渔网需要修补,他们以每天10小时计80元的工资在这里劳动。这里渔民需要的捕鱼工具很多,如虾笼、地笼、捕鱼笼、虾网、大框架虾笼,挂网、沉网、挑网、搬网、撒网、拉网等,每次出海捕鱼难免会损坏些渔网,所以织网、补网工作是海岛上留守家中的人们最常见的渔业活动。
在这里,我第二次遇到了船老大卢四平。
能带领一群人披荆斩棘的注定是这群人的灵魂,而船老大无疑是这艘捕鱼船的灵魂,提升船老大的综合能力就是提升整条船盈利的必由之路。卢四平,46岁,一艘120匹马力中型捕鱼船的老大。
昨天在港湾边遇见卢四平的时候,还不知道他就是堤岸上这铺天盖地的鱼笼和渔网的主人,只知道他是位船老大,因为他的头颈里挂着沉甸甸的金项链。观察过一个现象,在浙东沿海跑船的人群中只要看见颈子里或手腕上带根大粗金链子的一般都是船老大。
卢四平船上共有8名船员,其中一位穿着红色T恤的中年男子是从四川到黄龙岛来打工的,恰巧他老婆来码头为老公送水。她说他们夫妻来黄龙岛已经十多年了,现在连孙子、孙女都有了,本来儿子与他们一起在黄龙岛工作,跑码头运输,因为添了第三代,所以儿子一家回四川老家了,而他们夫妇仍旧留在黄龙岛,老公跑船一年可得6万元工资,除休渔期外几乎一直连续出海,只有回港卸货时才能休息一两天。
似乎外地来打工的船员更珍惜这份工作,可能水性比不过当地船员,但普遍在船上是最勤快最不惜力的那群。
卢四平在说话时候手脚可不停歇,他一人站在岸上搬运传递鱼笼、渔网,船员们则在甲板上接收排放这些器具。这些可是重体力活,不停地弯腰,丢抛,卢四平不像其他船员那样带着防护手套,估计这么多渔具装船后,手掌也会磨得够呛。
我问卢四平这艘船一共装了多少个圆形框架鱼笼,他让我猜一猜。我想渔民们都喜欢吉利数字,估摸了下地上摆放鱼笼的状况,说大概是三十六个吧,还真让我猜对了。
南港西岸满地的鱼笼一串串被送进卢四平的鱼舱,从下午两点到三点半,只装了三分之二。为了到山上拍摄夕阳,我只能提前与卢四平告别。看见他的船体上是一幅黄山迎客松上的旭日东升图,我就对他和几位船员说了几句类似的祝愿话。
一人一船一片海
有人正往岸上搬运东西,宽大的宝蓝色的连体橡胶防水背带裤,迷彩衬衣,黑色遮阳帽,面朝港湾,看不清脸部。走近看,有条约十来米长的敞篷小渔船停靠在码头前的石阶下。船舱的肚子已经空出了一半,有两三个人正在用塑料箩筐往岸上抬海蜇。
正在抬货的两位我认识,一位是独臂40多岁的男人,在码头开了家小卖部,这小卖部微型到只开了一扇窗户营业。另一位是50来岁的妇女,刚才还在码头上清理着鱼儿。船舱中除了海蜇还有些20公分左右的小鱼。
堤坝台阶有3米多高,转到台阶下,才看清这背带裤男子,比较年轻,肤色黝黑,脸庞消瘦但阳光,他正在吃力地往上拽着长长的渔笼。这种渔笼名称叫“地笼”,外型是一个连着一个的长串笼子,笼笼相接,每个笼子中都能放鱼饵,专门用来捕螃蟹、海虾的。不过今天他似乎运气一般,这地笼清清爽爽,没有丁点虾蟹挂在网上,倒是我下码头台阶的时候看到岸堤上散了一张白色渔网,上面横七竖八缠着不少已被丢弃数日的螃蟹。
大约10来分钟后他才收拾好这个长笼。休息当口,我问他:“今天收获怎样?”他露出一排牙齿笑笑回我:“还行,有一船海蜇加些小鱼。”我又问:“叫什么名字?”“李明,明天的明。”看这小伙子很好聊天,我就在他劳作的空隙跟他多了些交流。
昨天晚上三四点的时候他从南港出发,开了3个小时左右到稍外围一点的海域捕鱼,上午十点左右回到码头。这一趟消耗柴油约30元,船上收获的海蜇大约可卖两三百元。我给他算了笔经济账,每月的收入跟他的辛苦和风险程度不能相称。
李明说他没有选择去大渔船当船员是因为自己出船自由方便些,而且等有机会赚到些钱后可以再换大些的渔船。他说虽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出海,但自己用的捕鱼器械比较省力。他船上的鱼笼使用方法是一端拴在船上,另一端抛到海中,海中如果有虾蟹,会以为是很好的筑巢场所,便会纷纷游入笼内,每节网侧面都有两个入口,入口的设计是让鱼儿虾儿有进无出,他要做的事情就是间隔一段时间将网收起,然后倒出即可。
李明拖完虾笼后又花了十多分钟拖拉上来捕鱼笼,然后回到岸上整理十多米长的渔网,最后还得往手推车里收拾小铁锚和缆绳。我问他以后会不会选择别的工作,他说没有想过,从小就跟着大人出海,只会这个,不做渔民还能干什么。“那孩子以后会不会跟你学做渔民?”他听后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会了,孩子要读书,做渔民太辛苦了,读了书就能做其它工作了。”
李明的船虽然小,但他能一人驾驭这支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舟漂在海中讨生活,这对他的海洋、天文知识和体能的综合要求很高,所以能堪称“独立船长”。在黄龙岛,由于读书的普及和年轻一辈吃不了苦,渔民的年龄出现了断裂层,后继之人越来越少,现在解决的办法是招募从四川、安徽等地前来打工的外乡人作为补充。大部分渔民年龄都分布在30岁以上,以40多岁为主力军,像李明这样年轻的“独立船长”已经很少见了,他是这个岛上勇敢的人。
海岛生活
黄龙岛最特殊的一段历史是曾经一岛为两省分治。
据记载,清光绪元年起,黄龙岛北港属江苏省太仓州崇明县管辖,南港归浙江省定海厅。1934年,北港设五龙乡,属江苏省;南港设黄龙乡,属浙江省。1951年后,南、北二港始合建为浙江省舟山市嵊泗县黄龙乡,乡政府驻地南港村。根据考察这个岛屿在16世纪前就有人定居,但在清初因禁海而荒废。现在的居民是康熙年间才从浙江其它临近地区迁入的。
现在的黄龙岛除了渔业,没有其它重点产业,所以岛上饭店不多,几乎没有游客。
吃饭时,碰到了乡政府的工作人员,跟我谈及岛上现有居民8000多人,开捕节渔船一出发,就要离岛3000多人,剩下的大多是老弱妇孺。问及:“这么多青壮年外出捕鱼了,那岛上的居民怎么安排生活啊?”
回曰:“渔民的老婆最幸福了,丈夫一外出捕鱼,老婆在家就天天搓麻将,高兴了还能去泗礁岛菜园镇上玩玩,什么事情都不用做,最苦就是男人了。”初始听这话以为是个别人的片面说辞,没想到几天内碰见好几位岛民都是这么认为的。
显然现代渔民出海的安全性大大提高了,渔民的妻子从过去的“望夫石”转变为岛民们羡慕的对象了,而男人们自然也不会放过不出海时,与孩子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黄龙岛上的居民屋子沿石坡上行,错落有致,气势磅礴,石屋又由石路、石墙连接,所以这里又有“东海石村”的美名。这里是嵊泗列岛中最早有先民居住的岛屿之一,以前的石屋全部取材于当地的石头——光洁坚硬的花岗岩。黄龙石屋犹如海上城堡,是舟山最好的石屋景观。
胜船老人,73岁,当了27年的船老大,就住在石屋村的顶部。
每天我上山顶晨迎朝阳暮送夕阳的时候就会经过老人的石屋,石屋后面是一片小小的菜地,今天从山上往下走的时候碰到老人在浇菜园子。
当胜船老人告诉我名字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样的名字太适合渔民了,抑或是因为老人的父母是渔民,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
老人38岁的时候当上了船老大,风里来雨里去辛苦了27年,到65岁退休在家。现在儿子也是船老大,明天就要跟其它船只一样出海捕鱼了。老人有四五个孙子、外孙、外孙女,有的还在读书,但不会再有这一代的人做渔民了。
别过老人,站在屋顶上,看着港湾渐暗,渔火星星点点亮起来,惬意地享受这一刻。问过岛上的私人“出租车”司机,黄龙岛的治安很好,从来没有发生过令人担心的事情,因为这个小岛只有一个小小码头可以出入,小偷小摸的容易被发现跑不了。如果有台风,则全岛居民都在家打麻将,聊家常,看海发呆……
嵊泗黄龙岛行笺
【交 通】 第一段:上海洋山深水港沈家湾码头至泗礁岛,可摆渡车与乘客,摆渡船票价:198元/辆车(带一名司机),62元/人,每日两个班次。第二段:泗礁岛五龙乡边礁岙至黄龙岛峙岙,只可摆渡人,15元/人,每日六个班次,上午、下午各三次。 【住 宿】 黄龙岛龙元大酒店,电话:5812688,150元/标间,没有网线,需自带无线网卡。 【美 食】 岛上大部分都是渔民及从事渔业工作的家属、雇工,海鲜是生活中最常见的食物,各类东海鱼类例如小黄鱼、朱梅鱼、鮸鱼、白鱼、龙头鱼及螃蟹、海蜇等都是美味佳肴,可在岛上的小饭店内享用。 【摄影师手记】南港虽然是个避风港湾,但因它直接面对外海,所以湾内还是波涛涌动,我第一次看见有渔民坐在一块1米多见方的白色泡沫上,仅凭一支桨从远处的海面慢慢划水过来的时候,还是吃惊不小。 海浪的走势是涌上一波又往回退一波,这没有多少分量的泡沫必然只能随波逐流地前进一米倒退半米了。我站在码头上看见过几回渔民们从大船回到码头的时候,不等驳接摆渡小船,而直接自己划着泡沫垫穿过整个南港港湾上到码头。这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省几块钱的摆渡费还是觉得自己对水有完全的熟稔和使用能力?很后悔没有问一问。
|